第259章心跡
裴液於是想起女子所遭受的痛苦其實遠比自己要重,她是真正兩情相許十多年的伴侶,正是她口中的“真情同道”,而如今失去,也尚未一月。
“.抱歉,齊姑娘。”裴液輕聲道。
沉默了一下:“你比我厲害多了,你在那種時候,竟然還可以.靠近,尚懷通。”
齊昭華沒有掩飾低垂的眉毛,安靜片刻後輕輕一笑:“是因為我比裴少俠壞一些。在裴少俠瞧來必須認真的事情,我都可以作為使用的工具——比如我知道,方繼道就更加值得信任。”
“.齊姑娘確實不太在意感情。”
“不隻是感情。”齊昭華輕歎,“因為,我並沒有太多可以使用的東西,很多事情在我這裡都可以拿來交換.隻要有足夠的必要。”
是的,也包括“湖下居士”這個名頭。
在那日詩會之後,“齊居士”這三個字在文壇中經受了巨大的風浪,曾經多年來積累下的名望有多清白,那日後就有多少人感覺受到了欺騙。
尤其在尚懷通名聲儘臭之後,齊昭華在相當一部分人眼裡,已成了為虎作倀、出賣身體、反複無常、心腸蛇蠍之人。
在沸沸揚揚的爭議中,齊昭華三個字固然還有一些力量,但再也不是清白如玉了。
“所以他們其實說得也不錯。”女子輕聲笑道,“我確實是借著欺騙他們,才立起了這份名聲,然後又把它交換出去了。”
她抬起手,五根玉琢般手指輕輕張開,在金色的秋陽下宛如蝴蝶:“問汝立身誰倚仗?一身妍皮癡骨。”
“.”
湖風清涼,女子眉眼抬起,飲儘杯中殘茶,輕聲笑道:“怎麼談起我來了——裴少俠,我那日都提醒你了,伱怎麼還為情所困呢?”
裴液卻沒有應付她調侃的心思,麵目真切地垂了下去,低聲道,“齊居士我這兩天真的很難受。”
“那證明少俠聽進去了,也確實是個有所擔當之人。”齊昭華聲音也輕緩下來,溫聲道,“時間總會磨去該磨去的,一些情緒是其中必須的經曆。”
“但我.沒有預料到會這麼難受彆扭。”裴液皺眉煩躁道,“而且齊居士你說什麼聽進去了?”
“我的提醒啊。”齊昭華看著他,輕聲道,“我一直當裴少俠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的.所以希望少俠意識到,有些事情,不要隻圖歡快。”
“不過當然是我多嘴了,裴少俠這樣靈明的人,其實什麼都懂的。”女子輕笑。
“沒,我不懂。”裴液悶聲道,“在你跟我說之前,我從來沒有意識到,縹青對我是那種情感。”
又補充一句:“她也沒意識到。”
“因為你們兩個都是第一次嘛,懸崖勒馬就好了。”齊昭華笑,“你若實在難過,不若乾脆與我一同上路吧,也算徹底。”
“.不行,我要等彆人”裴液低聲道,又一抓頭發煩躁,“不是這個問題,齊居士。我不是請你來安慰我的,我是想問問你我為什麼會這麼難受?”
“.”齊昭華好像沒反應過來,“.什麼?你為什麼會這麼難受?”
“對啊。”
安靜。
齊昭華靜靜看著他,臉上漸漸浮現出很怪異的表情,偏頭、瞪目、忍笑.仿佛看見一頭狼變成了一隻哼哼唧唧的小乳豬:“.你是問‘為什麼’?”
“對!”裴液皺眉看著她,重複。
“.”
“.”
齊昭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以手掩口,裴液真是第一次瞧見她笑得這麼單純開心,當她回過頭來時,裴液從那美麗的眉眼中看到了和那夜黑貓譏嘲眼神如出同源的神情。
隻是溫和得多,而且近於促狹了。
“裴少俠,你覺得什麼是喜歡?”
“.啊?”
“裴少俠有其他關係親近的姑娘嗎?年紀相近的?”齊昭華笑意還是蘊在眉眼間。
裴液怔:“小時候.有一位女孩玩得很好,後來我們也算親近吧,常常見麵。”
“裴少俠喜歡她嗎?”
“.啊?不,不吧,我,我沒想過。”
“嗯。”齊昭華點點頭,偏頭含笑看著他。“那裴少俠麵對李少掌時,和這位姑娘有什麼不同?”
“.有什麼?”裴液茫然。
齊昭華微微翻個白眼:“裴少俠不覺得,你有些太愛和李少掌說笑玩鬨嗎?隻要有話茬,你就一定要接。”
裴液有些無措:“哪,哪有?”
“哪有?單我見過幾次,詩會上、船上、擂台後誰家清白男女像你們那樣聊天,裴少俠是記性不好嗎?”齊昭華眯眼,“裴少俠難道覺得,這什麼都不能代表?”
“.啊?”裴液呆。
女子輕吸一口氣,循循善誘:“裴少俠自己回憶回憶,你和少掌門說笑時,心裡是什麼心情,難道不是很高興嗎?”
“高,高興,可我們.就是朋友聊聊天啊”裴液茫然無措,而且慌亂,“我就是喜歡和人開玩笑”
齊昭華終於氣笑:“你要是我情郎,我老大一耳光扇你臉上!”
“.”
“張君雪是不是你朋友?你怎麼不和她這樣開玩笑?”齊昭華冷笑,“你又為什麼和張君雪說了你那厲害劍法,卻不敢告訴李縹青?”
裴液怔住。
“我那天坐在翠羽看台上,你那劍一出來,李縹青就驚得一下挺直了身子,張君雪卻沒什麼反應。”齊昭華睨著他,那表情像是發現了心中英雄令人不屑的一麵,“李縹青沒問過你嗎,你為什麼不敢告訴她?”
“我我沒不敢。”
“因為你擔心驚開了她。”齊昭華無情揭開他的麵目,“遠遠超出博望層次的東西會拉開你們兩個之間的距離。”
“.我沒想那麼多。”裴液真感覺有些冤枉。
“但你感覺到了。”齊昭華收回了咄咄逼人的樣子,笑著輕歎,“因為你足夠聰明,就像在知道李縹青的心意後,你的第一反應就是煩惱一樣——在意識到自己喜歡她之前,你就已經知道必須要拒絕她了。”
“所以你才這麼‘難受’。”齊昭華含笑看著他,“傻子。”
“.”裴液真的傻了。
“你說.我其實,也喜歡她?”好像有脆弱的瓶子忽然在心中打碎,不知什麼味道的液體傾瀉開來,裴液感覺渾身都有些發輕,“不不對,齊居士,這個.我其實也想過的。你說喜歡的感覺,會不會應該是那種.”
少年努力回想描述著:“就是,一見就癡了、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