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錢管事點了點頭:“說吧,北線的戰事如何,敦裕城內又如何。”
錢管事娓娓道來。
賀靈川已知鳶國北線戰事不順,但沒想到這樣不順。
原任征北大將軍的年讚禮帶著整個潯州投奔了北方妖國,所以北方前線一下子從潯州南移到毫州東部。要知道潯州才是長年以來的邊境線,毫州的兵卻沒有多少對敵經驗,結果這裡的抵抗不成氣候,不到個把月就被年讚禮攻破。
隨著年讚禮勢如破竹,戰場毫不意外地壓到了毫州南部。
那裡已經迫近毫州與夏州交界線,隻要年讚禮再拿下毫州南部的最後三城,就能把戰火引到夏州,也就是賀淳華的地盤上。
賀淳華調任北境的消息,年讚禮應該也知道了。這位曾經的邊關大將大概急著要報殺子之仇,對毫州南部發起了一波又一波攻勢。
目前頂在毫州南部的,是王廷派駐的大將趙盼,聽說與年讚禮各有勝負,暫時扛住後者南侵的腳步。
毫無疑問,趙盼需要大後方的鼎力支持。
毫無疑問,他遇到的麻煩和柯繼海一樣:
後勤乏力、補給短缺。
而夏州就在戰場後方,責無旁貸要承擔一大部分軍需供給,王廷三令五申要夏州全力配合。
“我家在敦裕做布料生意,原本主營綢緞和皮草。北邊開打之後,敦裕就要全城布行協運棉布、趕製棉衣,我家也是。”錢管事歎了口氣,“趙將軍入冬前就催要三萬件冬衣,可到現在春雪都快化了,籌去前線的棉衣也才七千多件,不足四成。”
賀越皺眉:“打仗的物料不能全由夏州籌措吧?”
“夏州離前線最近,被攤派的任務也最重,光是棉衣就被攤了三千多件。我們費了好大力氣完成任務,還是自掏腰包墊上的貨款和手工錢,官家還未報銷。”錢管事接著道,“缺衣也就罷了,糧食的缺口才大。我聽說前線已經炸營一次,有士兵肚子餓得難受,趁夜叛逃去對方陣營了。”
軍心不穩,那仗可沒法好好打。
莫折敬軒問他:“夏州過去兩年不是風調雨順、糧食豐收麼?”
“是啊,所以王廷要夏州就近往前線送糧,以解燃眉之急。可這樣送了三次之後,敦裕最大的糧倉突然就著火了。”
“我在石桓就聽說了,幾十萬石糧食付之一炬。”賀淳華麵無表情,“王上接到消息後,氣得摔爛兩個杯子,整晚睡不著覺。”
能供前線吃上一年半載的糧,一把火就燒沒了,誰能不心疼?
邊上的盆子裡泡著幾個凍秋梨,賀靈川隨手拿了一個,就聽錢管事嘿然一笑:“哪有幾十萬石?那裡麵九成都是空的,小人有可靠消息,原本裡麵最多隻有兩萬石。”
“最多!”他豎起兩根手指,“具體數額沒人知道,連管糧的都不清楚。這一把大火過後,平了。”
曾飛熊忍不住問道:“糧食哪去了?”
“這些年很少動用敦裕倉的糧,所以每年秋糧收上來後隻到糧倉掛個空賬,就私販出去了,甚至拿舊糧來置換剛入倉的新糧。”錢管事道,“去年也不知道年將軍會叛國,也不知道夏州突然一轉身就變成前線,許多糧食都販去潯州了,倉庫裡虧空得厲害。”
幾名將領都很惱火:“也就是說,對麵吃我們的米,殺我們的人?”
“主使是誰?”賀靈川嘎吱啃梨,“總該有個挑頭的吧,乾了不止一年兩年、一次兩次吧?”
“敦裕是兵部尚書李度山李大人的祖籍地,老家人都在這裡,營生做得很大,官府不敢隨意招惹他們。”錢管事咽了口唾沫,“夏州最大的糧號寶祥號東家姓劉,但實控人就是李家。”
“他們一開始也不敢大張旗鼓,掛賬換糧都是小打小鬨。不過這樣換了好些年平安無事,彆家看得眼饞,有樣學樣。大家都來換,賬目就越換越亂,倉裡的庫存越來越少。”
“這個糧官該殺了。”吳紹儀語氣森然,“嘿嘿,還是熟悉的花招,還是熟悉的味道。”
他從前在洪向前麾下,義軍不就是因為南方幾年水災、幾年旱災,王廷橫征暴斂才奮起反抗嗎?這些亂象、這些花招、這些伎倆,他們在南方見得多了。
現在他搖身一變成了官軍,現實裡的腐敗依舊。
賀淳華點了點頭。
常言說見微知著,何況敦裕的陳年爛賬已經爛成了一個大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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