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慈還聽說,趙俊臣從山海關境內遣返了大批的興州流民,這些流民皆是來自於李家的勢力範圍,這個消息進一步加重了李慈的心中憂慮,讓李慈臥立難安。
所以,李慈才會破釜沉舟、孤注一擲,選擇把興州局勢進一步鬨大!
這樣一來,就可以讓李家進一步綁定興州境內各方勢力,引發更大規模的朝野輿情,也就可以吸引全天下縉紳階層的關注,還可以爭取到“周黨”的更多庇護與支持!
唯有如此,才可以讓趙俊臣投鼠忌器,無法單獨針對李家,李家也就可以最大程度的確保自身無憂了。
拋開李慈的心中算計不談。
卻說,商議決定了後續對策之後,青山閣的這場酒宴很快就告一段落了,興州境內的官員與縉紳們陸續離場,皆是返回各自的衙門與家族進行準備。
眾人之中,宋家家主宋嵩公離開青山閣之際,思及宋啟禮對李家家主李慈的鼎力支持,以及對自己的態度冷澹,愈發是悶悶不樂,所以就沒有乘轎而行,而是選擇步行返家,想要趁機緩解內心煩悶。
然而,宋嵩公帶著幾位扈從才剛走了沒幾步,就發現一人攔住了自己的去路。
見到此人之後,宋嵩公不由是表情一變,迅速擠出了一張笑臉,帶著一絲期盼拱手問道“成兄弟,您尋老夫有何事情?難道……”
原來,這位“成兄弟”名為成虎,乃是宋啟禮的近身長隨,他的出現無疑是代表著宋啟禮的態度。
不待宋嵩公說完,成虎就擺手打斷道“正如你所想的一樣,我家二爺想要私下裡與你相見。”
說完,成虎已是轉身帶路,完全不給宋嵩公拒絕的機會。
事實上,宋嵩公當然不會拒絕這場見麵,甚至還有些受寵若驚,因為這還是宋啟禮抵達興州之後第一次與他私下會麵,連忙是快步跟在後方。
片刻之後,宋嵩公發現自己又回到了青山閣,被成虎帶進了一處雅間。
進入雅間之後,宋嵩公看到房間之內的情況,不由是大吃一驚。
一向是文質彬彬、風度優雅的宋啟禮,這個時候正在捧著一根又肥又油的豬蹄大啃特啃,滿臉滿嘴皆是沾著肥油,可謂是形象儘毀。
宋嵩公一時間愣在原地,不知道自己究竟應該如何反應。
宋啟禮抬頭看了宋嵩公一眼,道“坐下說話!”
說完,宋啟禮就繼續埋頭啃著豬蹄。
宋嵩公連忙是小心翼翼的坐在宋啟禮的身邊,依然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反應,明明失禮之人是宋啟禮,但手足無措之人卻是宋嵩公,隻是訥訥道“後輩見過族叔,不知族叔您召見後輩有何事?”
宋嵩公與宋啟禮的年紀相當,實際上也確實是宋啟禮的遠方族親,族譜上有著明確記載,兩人還是同輩,宋嵩公的年紀稍大,按理說還是宋啟禮的族兄。
但興州宋家當初為了攀附宋啟文、宋啟禮,也為了討好他們兄弟二人、展現尊敬之意,竟是主動自降了輩分,讓自己矮了一輩,所以宋嵩公這個時候才會稱呼宋啟禮為“族叔”。
聽到“族叔”稱呼之後,宋啟禮當即是眉頭一皺,但依然是專注啃著豬蹄。
就這樣三下五除二啃完了豬蹄之後,成虎則是已經端來了一盆清水、一塊手巾、以及一塊“悅容坊”的胰子,宋啟禮也是慢條斯理的洗乾淨了麵龐與手上的油脂,終於是恢複了一貫以來的優雅與風度。
“這般失態,讓你見笑了!”宋啟禮含笑解釋道“過去這三年,我一直在江南老家守孝丁憂,為了防止清流們的挑刺,就一直是吃齋食素,但我其實是無肉不歡的性子,這三年下來早就饞壞了……青山閣的黃豆悶豬腳是一絕,放在京城之中也是罕見美味,但我在外人麵前需要顧忌形象,隻好是強行忍耐心中饞意,但在宋家主麵前,自然是不必顧忌儀態,想怎麼吃就怎麼吃了。”
聞言之後,宋嵩公當即是大喜過望,連連點頭道“對!咱們是自己人,族叔您完全不必顧忌!”
宋啟禮突然話鋒一轉,問道“宋家主,你可知道,我與兄長二人為何是從來都不願意公開承認你們這門親戚嗎?”
宋嵩公一愣,緊張問道“不、不知道,您、您說。”
宋啟禮輕哼一聲後,緩緩道“就是因為你們興州宋家自降輩分,宋家主明明是與我同輩,卻甘願以我們兄弟二人的子侄自居!嘿,這種事情一旦宣揚出去,世人將要如何看待我們兄弟?囂張跋扈?欺淩遠親?到時候又要招致多少的非議與譏諷?
我宋家乃是江南大族,家族分支遍布各地,族中無論大輩、同輩、小輩都有很多,多你們不多,少你們不少,所以興州宋家若是想要認親,直接認親就是,隻要拿出族譜為證,難道我們兄弟還會拒認不成?更何況興州宋家也不是小門小戶的窮親戚,多門親戚多條路,我們兄弟難道不懂這個道理?
但就是因為宋家主的自作聰明、多此一舉,我們兄弟才不願意公開承認兩家關係!你明明是想要示好,卻根本不清楚這種示好做法會給我們兄弟帶來多大麻煩!”
說到後麵,宋啟禮已是表情嚴肅,語帶訓斥。
宋嵩公則是冷汗直流,連忙致歉道“全是兄弟我昏頭失了考量,您、您千萬不要怪罪,我立刻修回族譜,絕對……”
宋啟禮再次搖頭,道“認親之事,再過幾年待這陣風頭結束之後再說吧,我這次尋你來見,主要是為了另一件事情……我且問你,你是不是心中妒恨我對李家家主李慈的偏護?”
宋嵩公猶豫一下後,終於是不敢隱瞞,點頭道“妒恨不至於,就是、就是有些吃味。”
宋啟禮再次輕哼一聲,道“我也聽說過宋家主的風評,都說你是笑麵虎、偽君子,這般評價當然不好聽,但我並不討厭,因為想要做好一個笑麵虎、偽君子,至少需要有一定的城府與算計!但如今看來,宋家主的城府與算計皆是配不上評價!你難道至始至終都沒想過,我為何是刻意冷澹你們興州宋家,卻對李家大肆抬舉?”
看宋嵩公還是表情茫然,宋啟禮失望搖頭,進一步解釋道“興州境內,南部宋家、北部劉家、東部李家,一向是並肩齊名、實力相近,若是我抵達興州之後,就對興州宋家表現出了親善之意,興州宋家就會迅速超越劉、李兩家,成為本地縉紳之首!
如果是尋常時候,我也樂於幫你們一把,但目前興州已是處於風口浪尖,又是與趙俊臣為敵,誰也無法預測未來局勢走向,這般情況下讓你們成為興州縉紳之首,那就是出頭之鳥、木秀於林,絕不是一件好事!所以我才刻意冷落你們,乃是出於維護之意,懂了嗎?”
宋嵩公終於是恍然大悟,自然是深為感激、連聲致謝。
但隨後,宋嵩公就注意到了宋啟禮剛才的奇怪表態——“目前興州已是處於風口浪尖,又是與趙俊臣為敵,誰也無法預測未來局勢走向”!
於是,宋嵩公小心翼翼的追問道“您剛才說,您也無法預測興州局勢的未來走向,難道說擁有了‘周黨’的鼎力支持之後,再加上興州境內的全體官員與縉紳,也難以勝過趙俊臣不成?”
“接下來的話,你千萬不能泄露出去!”宋啟禮稍稍思索了片刻,決定對宋嵩公講訴一下“周黨”的真實計劃“對於我們‘周黨’而言,這一次是否可以完全掌控興州局勢,並不重要!就算是最終無法推翻農務改革新政,讓趙俊臣守住了這一局,也不算是無法接受的事情!說句難聽話,若是趙俊臣下了狠手,全滅了興州官府與興州縉紳,說不定反而是一件好事!”
說到這裡,宋啟禮不顧宋嵩公的駭然表情,繼續說道“重要的是,一定要把興州的事情給鬨大,讓朝野的全體縉紳皆是可以看到,‘周黨’站在他們這一邊,是他們的利益代表,願意為他們出頭主持公道,反而是趙俊臣對他們心存敵意、想要損害他們的既得利益與既得地位!
這般情況下,‘周黨’就可以最大程度的收獲天下縉紳的支持,也可以引導天下縉紳皆是仇視趙俊臣!隻要是局勢發展到這一步,那‘周黨’就算是大獲全勝了!”
宋嵩公終於恍然,道“原來如此!若是這樣,那就是立於不敗之地了!”
宋啟禮輕輕點頭,冷靜評價道“周首輔已經老了,身體每況愈下,他是‘周黨’的主心骨,一旦是失去了周首輔,‘周黨’的影響力就將在短時間內陷入低迷,可謂是最大隱憂!與此同時,趙俊臣則是崛起速度太快,手段心機皆是極為高明,一旦是失去了周首輔,‘周黨’之中就無人能與他相爭!這般此消彼長之下,說不定‘趙黨’勢力就要徹底壓過‘周黨’了……
而興州境內的種種事情,就是周首輔他老人家所布置的後手,由我兄長親自主持,一旦是順利實現了計劃,‘周黨’的支持者與擁躉就將大幅增加,基本盤就會愈發穩固,兄長他也就擁有了足夠威望繼承執掌‘周黨’勢力,反之趙俊臣則是根基動搖、樹敵無數,再也無法反壓‘周黨’一頭!
哼!趙俊臣強推農務改革新政,原本就已經引發了全天下縉紳的不滿,隻是因為這項政策目前隻在少數地方推行,縉紳們正在觀望風向,又覺得自己可以陽奉陰違,所以才沒有普遍激烈反彈,而我們‘周黨’自然是不會放過這次機會!值此變局之際,一舉奠定未來勝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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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合一大章節,六千五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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