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新田站在王歡身後,一張沒有表情的臉上雨水流暢,連一絲波瀾都沒有,如果不是麵色還是紅潤,旁人恐怕會以為這是一具站立的死屍。
聽著李廷玉的抱怨,馬新田難得的動了一下,聳了一下肩膀。
臉上依舊沒有表情。
李廷玉隻覺渾身雞皮疙瘩亂起“你們看、你們看,他現在連身子都懶得動了,隻是聳肩膀,再這樣下去,馬新田我告訴你,你就會變成廟裡的泥塑菩薩了!”
王歡也看過去,心裡暗歎一聲,馬新田本就性子沉穩,跟著自己之後,越發的不喜言辭,隻是默默的學東西,漸漸的要變成活死人一樣了,王歡怕他心理出問題,跟他聊過幾次,每次他都說出了四川,看到天下淒慘模樣,方才明白,大丈夫立於世間,是有責任的,亂世當道,說而無用,唯有力量至上,多說不如多做。
這是典型的看多了殺戮和悲慘之後的後遺症,後世有心理醫生,這時候可沒有,王歡也不可能天天給他做思想工作,隻能有時跟他聊聊,讓他心理平衡一些,多了的就沒有辦法了。
亂世縱橫,有人死有人生,有人看透了生死輪回,有人淡薄了功名利祿,有人憤而求死報國,有人憂而濟世救民,孰對孰錯,誰能說得清呢?
王歡拍拍手,把眾人的注意力拉回來,沉聲道“韃子既然來了,今天不過是試探,過兩日才是正式的開戰。諸君留心,此戰多爾袞親至,壓力不比從前,韃子兵多,天門關和兩嶺關也有韃子兵去了,可能我們會麵臨兩麵臨敵的窘境,這彈丸之地,已奇險無比。”
他轉過身,麵向關外水霧蒙蒙的天地“勇者存、有誌者生!我王歡站在這裡,就沒有想過能不能活著回四川,不過無論生死,與諸君一起,能將多爾袞逼到此等地步,也不枉一世為人,我們再加一把力,這漢家江山,就將重生於我等之手,到時候驅逐韃虜於長城之外,於山海關登高暢飲,豈不快哉!”
雨中的眾人齊聲歡笑,對麵臨的危險不以為意,意氣風發的佇立在王歡身後。
西風烈,
霜晨月,
蒼山如海
殘陽如血。
……
遠在千裡之外,肇慶城內,瞿式耜等一眾文官正在水月宮大殿裡爭吵不休,焦鏈等武將茫然站在一側,不知所措,李成棟派來的副將杜永和冷眼旁觀,不發一言;金鑾殿上,永曆皇帝無力的高坐,以手撐著下巴,一會兒看一看爭吵的群臣,眼神空洞而悲涼,一會兒又麵帶希冀,看向北方,那裡是一堵牆,擋住了他的視線,他卻盯著那裡看,樂此不彼。
……
泉州城頭,延平郡王鄭成功揮舞著長刀,滿身浴血,吼叫著劈開一個清兵的頭,躍上了城牆,幾把長槍刺來,他不退反進,蹂身而上,直撞入那幾個清兵懷中,長槍槍刃擦著鐵甲而過,冒出一串火星,手中長刀橫斬,劈開了一股鮮血。
身後的明軍呐喊著衝上來,沿著城牆漫向兩側,人體與刀劍的碰撞中,一麵麵清軍旗幟被丟下城頭,繡有“鄭”字的大旗插了上去,泉州破了。
鄭成功將卷了口的鋼刀倒插在地上,坐在垛口上喘息著,抬頭北望,目光裡神色複雜,片刻之後,他站起來,大吼著揚刀而去。
……
湖廣與廣西邊境,嶽州城中,堵胤錫與李過等人坐於一間靜室中,細細聽著從北邊回來的探子稟報,室內雅靜無聲,唯有探子的話語震蕩於梁柱間。城池另一邊,何騰蛟躺在床上,額頭上纏滿了繃帶,正用細若蚊鳴的聲音,與心腹赫搖旗等人商量著什麼。
滿城敗卒,一應禿廢。
……
湘潭城外,兩軍對壘。清軍續順公沈誌祥聲嘶力竭的大喊著開炮,一門門紅衣大炮在轟鳴聲中打出顆顆鐵彈,劃過天空,落在地上,跳了幾下,如湯圓般不動了,卻距離遠處的白甲兵陣還有數百步之遙。
許鐵柱輕蔑的砸砸嘴,將手中紅旗猛然揮下,神威炮如雷般的巨響中,十斤重的鐵彈呼嘯著與紅衣大炮射出的彈丸在空中交錯而過,然後砸入清軍隊列裡,如一滴落入油鍋的水,頓時炸開了鍋。
……
淮安城頭,漕運總兵馬全揮下了長刀,砍下了大清漕運總督的頭。
滿地鮮血中,橫七豎八的倒了幾具屍體,都是駐於淮安清廷三品以上的官員,馬全舉起砍下的頭,傲然立於高高的城樓上。
“我輩皆漢人,為何要留這鼠尾辮、做那忘記祖宗的人?”他喊道,城下人影密布,漕運總兵麾下數萬人皆清一色的光頭,割去了辮子“大明涼國公正在山西聚兵,與韃子戰於太原,我等豈可袖手旁觀?”
“本將於此誓師、以此頭祭旗,反正歸明!不從者,殺無赦!”
一麵明字獵獵大旗,在城頭上迎風飄揚。
……
南京城外,米商祖天賜押著一眼望不到頭的糧車,在南門外排隊準備進城,車隊裡有不少隨行兵丁,持刀拿槍,個個精壯強悍。
祖天賜眯著眼,看看天上毒辣的日頭,又掉過腦袋,望望北麵,瞳孔裡毅然決然的光,亮得眸子如火炬般閃亮。
他捏了捏手臂中的袖箭,又伸手抓抓藏在米袋中的刀,深吸了一口氣,向城門走去。
……
舟山群島,魯王肅立於碼頭,向定西候張名振、兵部尚書張煌言雙手遞上酒盞,兩人接過,一飲而儘,以臣子禮與魯王告彆,轉身登船。
海上,千船待發,萬帆迎風,數萬明軍操舟入海,借著風勢,向隔海相望的崇明島駛去。
……
神州起風雲,大江南北,烽火如柱。
江山北望,聚於石嶺關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