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皺著眉又敲了根煙出來，“遷呢？”
任江峰突然一愣。
“遷……應該都是談東進之後說的，我跟他提了點新城建立的難點，他就說會先遷工廠。”
李明突然快速把煙從嘴裡拿開——這就是他煩躁的表現，正常來講，是要懟人了。
“他這就是沒想著遷往大沙島，明擺著跟你要東石的地呢！新建的工廠跟試驗場放一起，你猜是搞樣品搞展示搞高精尖還是基礎生產線？”
明……明擺著嗎？
“江峰啊，你從科技那邊提上來的，對土地規劃這些還不懂，情有可原。王平呢？規劃局局長，沒提出造工廠麵積不夠的說法？”
“他沒說話。”
“狗屎。”李明又把煙叼了回去，“李顏這也是在試探我們。他的想法太大，不管是憑空搞出來一個示範區，還是推進規劃變更，直接造新城，聽起來步子都有點大。如果我們表態給支持，他才會透露更多，現在看來，我們沒給到他信心。”
任江峰想起李顏跟他單獨交流時沒透露什麼有效信息，就一直說跟黃書記聊聊，逐漸回過味來。
“但你的考慮有道理。他不是做慈善，我們也不是。想要互利共贏，需要好好研究研究。”李明深吸一口，“但是……李顏這性格，我還以為不會跟我們玩試探呢。跟你說說也無妨，黃書記是非常支持的，東進這個策略，黃書記已經跟我說過了。”
這倒是完全出乎任江峰預料，“黃書記，支持到這種程度？”
“跨海橋跟鳳城連通的想法都能拿出來，你以為呢？”
“那我們？”
“省裡終究是省裡，我們跟省裡的考慮是不同的。真要做起來一個新城，難比登天。失敗的前車之鑒可太多了，白江新城花了多大力氣才起來，你也清楚。光靠未來科技，我心裡沒底。該做的研究快點做，兩個版本，一個保守一個放開乾，我回頭跟黃書記通個電話。”
“明白。”
“哦……”李明又細細看了一遍會議記錄，“難怪李顏是試探的態度，冼青鬆上來就講了地塊缺點啊……”
“對，也不知道他怎麼想的。”
“有他作為區的考慮，算了。”
等任江峰離開，秘書剛推門進來就被李明一揮手：“先出去。”
秘書於是絲滑轉身關門。
李明抽完了煙，拉開窗簾，打開排氣，這才撥打了黃國暉的電話。
“黃書記啊……”
等李明把情況大致說了一遍，順帶分析一遍之後，等待聽黃書記高見的他卻聽到了震撼的話：
“李顏試探你們？居然讓李顏的心態變成試探？李明你糊塗啊！”
那邊任江峰正在開視頻會，突然聽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隨後會議室大門直接被打開。
氣勢洶洶的李明上下掃視一番，徑直走到一臉懵逼的冼青鬆身前，指著他罵道：
“冼青鬆你個***！”
李顏自然是不知道新北內部這些討論分析，他的考慮其實跟李明分析的差不太多。
知道官方很把他當回事，但不能以此為前提去跟官方對接。
哪怕知道省裡對他很重視，也一樣需要試探市裡的意思。
想以一己之力帶動片區發展，往好了說是藍圖宏偉，往壞了說，是居心叵測。
光是省裡市裡區裡各自出多少錢打配合，都夠討論一陣的了。
李顏要是上來就拿著省裡給新北壓力，後邊想拓寬合作必然是磕磕絆絆。
想要實現一個真正的領先世界的科技示範點，合作上必然是全力以赴，不能有一點磕絆。
偏偏李顏又不能把主導權給到官方手裡，最後要是變成未來科技入駐某某科技園的翻版，就一點意義都沒有了。
既要掌握絕對的控製權，又要官方心甘情願給超乎想象的資源。
這很難。
最關鍵的一點是，李顏摸不透官方對他的態度。
隻知道“很重視”是沒用的，接受李顏自由度的下限在哪，能給李顏支持的上限在哪，這都不清楚。
在李明怒噴冼青鬆後，新北相關單位以高速高標準完成了第一版“東石區東片高新區規劃”，並很快受到了黃國暉的肯定。
於是十一月中旬，李顏就被黃國暉邀請參加了一場特彆的茶話會。
與會人員包含李顏在內僅有五人，臨江黃國暉，宋淳，新北李明、任江峰。
會議主題非常明確了。
李顏到場才第一次看到新北精心編製的規劃，隻是粗略看了看，心裡便有了底。
“看看有什麼意見，還有什麼需求。”黃國暉說道。
李顏仔仔細細翻閱一遍，“黃書記，就目前規劃展示的內容來說，基本符合我的預期。大沙島作為示範點，大沙島西北成片工業區，西南片居住於配套，還有兩條橋……甚至可以說，比我預期的要好。我原本想的是大沙島的兩平方公裡，加上西北片的六七平方公裡就頂天了，這直接給了十二平方公裡，完全可以當搞了個新城出來。”
幾位領導都笑了。
“但我還有一個問題。”李顏蓋上了規劃文本。
“請講。”黃國暉保持微笑。
“這個高新區規劃，是臨江借未來城為主要著力點的主導項目，還是賣這麼多地給我，由未來科技主導、官方共建的項目？”
李明跟任江峰都呆了。
“你希望是哪種？”宋淳問道，這位頭發花白慈眉善目的二號還真沒怎麼跟李顏對接過。
“後者。”李顏說得乾脆，“各位領導，這份方案的誠意我看在眼裡，但對我來說，如果拿不到主導權，我寧願隻要大沙島的2平方公裡。”
這話意思很明確了，給不了主導權，李顏也懶得配合官方搞什麼東進規劃，他就當搞試驗田展覽館，憑空整一個示範點。
“都依你。”黃國暉的笑容依舊真誠，“老宋，李明，江峰，我看就按李顏的意思辦。規劃做細點，跟李顏也多溝通溝通，地該賣就賣了，後邊先把基建建起來。項目要啟動，咱們就儘快。”
這下好了，茶室裡沒人接話。
就連李顏都愣住了。
搞什麼？答應得這麼爽快？
都依你是什麼寵上天的回應方式啊？
你這樣顯得我很兒戲誒領導！
“還有什麼訴求嗎？”黃國暉問道。
“沒有了，黃書記如此支持，那確實如您所說，想啟動就乾脆快點啟動。”
“資金不是問題吧？”宋淳笑道。
“未來科技家底還是很厚的。”李顏也笑了，“不過……”
“放心，臨江跟新北該出力的，一分都少不了。”黃國暉竟然趁李顏疑慮未出就提前打消。
後來五人就沒怎麼提這件事了，基本變成了天南海北四處侃的閒聊，不過因為每個人的時間都比較珍貴，談多幾句也就默契地散了局。
回去路上李顏心裡五味雜陳。
看來官方對他態度的上下限，都遠比自己預估的要誇張。
之前試探新北是不是太謹慎了些？但看當時冼青鬆的表態與任江峰的表現，實在不像今天黃書記傳遞的信號啊……
或許，層級越高，對李顏越是看重？
但李顏之前也不是沒有跟黃國暉說過這件事，老黃的態度不能說不好，但也有不少自己的顧慮，絕對不是今天這般舉雙手支持。
發生什麼了？
唉……李顏心裡暗歎一聲，就他對這群人的了解，唯獨“李顏在官方心裡什麼地位”這個問題是絕無可能坦誠相待的。
“可以確實如此，卻不能知道可以如此。”李顏喃喃道，“這令人捉摸不透的人治啊。”
聽得小高一臉懵逼。
而茶室那邊，本準備離開的李明跟任江峰卻被黃國暉叫住了。
“有些話本不準備讓你們知道，但既然李顏決心紮根新北，你們多少還是要聽一聽。”
“領導，請指示。”李明快速拉開椅子坐下，這身手哪裡像個快六十歲的人。
“我想說的是，國家對李顏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