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雲列車!
“晚餐來了,夥計們。”
“我不要晚餐!我要我的帽子。不是這頂,是那頂皮帽子!”
“你見過他的帽子嗎,約克?”
“沒有。快嘗嘗,沙特……多爾頓,這是什麼湯?”
“魚湯。”
“見鬼去吧!我看到了骨爪。這到底是什麼?”
“兔子湯。這玩意不是你燉的麼?”
“但食材不是我處理的,我隻是把它丟進沸水裡,和香料、胡蘿卜、綠芹一起。你抓的是什麼,多爾頓?”
“我不知道。不過它沒有毒抗性,看起來能吃。”
“你以為獵物會中毒等於它對我們無毒嗎?就算它原本肉質健康,現在我們也不能吃了!”
“我確信我消除過毒素了……乾嘛問這些廢話?數你喝得最快。況且還能怎麼辦?拿咖啡豆煮一煮?”
無人回應,因為一聲可怕的、簡直能刺破耳膜的哀嚎響起,淹沒了所有聲音。“你們居然拿我的帽子盛湯!”
“放心吧,用之前我洗乾淨了,還拿新配的魔藥消了毒。要是誰嘗到頭皮屑,一準是你們剛掉進去的。千萬彆嫌棄。”
“隻有人類才會掉頭屑”
“卓爾也一樣。”
“特彆頻繁。你碗裡有隻蒼蠅,約克,瞧見它沒?”
又是尖叫,還有亂七八糟的冒險者的臟話。“在哪兒?”
“你沒看見?那你還喝?”
“什麼意思?”
“你剛剛把它咽下去。抱歉,我還以為西塔的頭屑是蒼蠅呢。”
“你是不是還以為西塔喜歡吃頭皮屑?”一陣幸災樂禍的笑聲,還不是一個人在笑。
尤利爾實在受不了了。
“能安靜嗎,諸位?”學徒睜開眼睛,卻立刻被篝火晃得扭過頭。“蓋亞在上,你們怎能在森林裡生火?”其他的林子或許沒事,但這裡可是聖瓦羅蘭的微光森林。“見鬼,約克,你不是冒險者嗎?多爾頓?你怎麼不提醒他?”
“少他媽廢話!”一聲喝罵嚇了他一跳,這是個陌生的聲音。是誰?“愛喝不喝!天快亮了,還睡什麼?”
尤利爾迅速爬起來,後腦勺砰一聲撞上樹乾。他顧不得疼痛,鏘一聲拔出劍然後趕緊丟開。這不是他的劍,握柄肮臟汙穢,劍刃鏽跡斑斑,仿佛隨時都會裂成一地碎片。他瞪著它,想不通是怎麼回事。
情況容不得他思考,周圍似乎不隻有四個人。準確來說,是整整六個。尤利爾借助火光,看清他們的模樣滿臉塵土、不修邊幅、眼窩深陷,個個都像是遠行後的旅人。古怪的是,這些人都長著陌生的五官,沒有約克,也沒有多爾頓和沙特,更彆提醫師克萊婭了他們都是顯而易見的男性。我剛剛聽見了她的嗓音,尤利爾心想,莫非是半夢半醒間的幻聽?
他低頭瞧了瞧自己。一雙爛靴子,褲腿卷到膝蓋,難怪起立時的感觸如此怪異。腰帶後掛著劍鞘,皮革磨露了大半,被亂七八糟的針腳釘在一起。襯衣滿是汗水的酸味,外麵套著更破爛的皮甲,領口的毛邊能刮破喉嚨。為了避免在夢中送命,它的主人聰明地將胸甲反過來穿。一條有著褪色符號的布條胡亂塞在胸口,他抖開時掉下黑色乾草。
這裡也不是什麼森林。山坡到平原一片空曠,幾棵樹孤零零點綴在遼闊綠地上,月亮細得幾乎瞧不見。篝火在風中燃燒,灰燼飄動,盤繞在鐵鍋邊。一根分叉的粗枝靠在不遠,因為鐵鍋的握柄已經爛沒了。
六個人圍在橘紅的火焰邊,十二隻眼珠子恨不得鑽進鍋裡。幾匹馬拴在一起,低頭啃著青草。看來剛才多半不是他們在說話。尤利爾聽得清楚,約克和多爾頓的聲音,還有詩人的尖叫。然而這裡沒有他們。
夢醒時分,發現自己站在一個陌生的地方,穿戴著陌生的衣服和武器,周圍還儘是陌生人。說實話,這種感受他可不陌生。
“我在夢裡。”尤利爾嘀咕,“又是莫爾圖斯?”幻聽多半是他的臆想。夢就是這樣,他會把潛意識裡東西帶入這個集體夢境。區彆在於,他沒在希塔裡安附近。這次又是怎麼回事?
“我們得走三十裡。”拿著棍子、充當廚師的人開口,“明天白天前趕到。”
“白天?”
“明天白天。你聾了?老大的命令就這樣。”
“我們去哪兒?”
“我沒說嗎?”廚師提高嗓門,“天殺的莫爾圖斯!”
莫爾圖斯?“等等!”尤利爾脫口而出,“我們現在在哪兒?”
結果沒人理他。又沒人理他。“問題在於,我們隻有四匹馬。這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廚師掄起勺子,“你自己跟老大解釋!”
那個回答他的人躲開飛濺的汁水,與廚師爭論起來。兩個人看著熱鬨,兩個人無視爭執,注意力一直集中在沸騰的湯鍋上。尤利爾走到他們身邊,期望他們能像回應他的抱怨一樣回答問題,然而這些人也忽略了他。學徒感到十分失望。
於是他從廚師手裡奪過木棒,一棍子打翻了湯。
這下沒人再爭吵了。“見鬼,尤利爾,瞧瞧你都乾了什麼!”一個人尖叫起來。
抱歉,但我是故意的。隻要能引起注意,他不介意更過分。這裡無疑是懺悔錄構造的夢境,可尤利爾不該出現在這裡。事實上,他連自己什麼時候睡著的都不知道。希塔裡安和露絲呢?難道黑騎士發現了他們的夜會?隻要能夠交流,這些疑惑就能得到解答。
但事情沒按照他預料的那麼展開。學徒剛打算開口,一個聲音突然先一步響起“不是我!”
……不了個是吧。他錯愕地扭過頭,看著廚師手舞足蹈、大喊大叫。“不是我乾的!叉子自己動了!”
“是魔法。”其中一個人斷定。他頭頂禿了一塊,鼻子附近長滿了雀斑,到了下巴卻寸草不生。這家夥被同伴們稱作“洞眼”,算是小隊斥候。“你成為神秘生物了,尤利爾?”
“你以為我鍋裡熬的是魔藥嗎?當然不可能!”和他同名的廚師吼回去。
“他隻是一時失手。”“黑臉”說。他的是最先質疑廚師的人。論打扮,他沒比學徒整齊多少,臉上的黑胡子又濃又密,還臟得可以養一窩蟑螂。一塊破布係在手肘,看起來像條繃帶。“彆逼他了,洞眼,你知道,他不可能承認自己失手的。”
“算了,他的勺子出了湯鍋,準頭就大大提升了。”
五個人都笑起來,開始新一輪的彼此挖苦。廚師尤利爾罵罵咧咧,口水噴在傾倒的湯鍋裡。學徒哭笑不得地站在原地,聽著冒險者當然是冒險者,流浪漢不可能在荒郊野嶺架鍋子,更不可能佩戴武器和統一袖標拿他的名字大肆玩笑。雖然他的名字半點也不罕有,更彆提高貴了,但當麵聽這些東西的感覺實在古怪。
“下輩子彆喝老子的湯!”等收拾完行囊,廚師丟開勺子,氣急敗壞地站起來。“快走,我們必須限時得趕到莫爾圖斯。你們就給我餓著肚子走三十裡吧。”
“這算什麼?隻要馬不餓就成。”
他們很快收拾完東西,清除露營留下的痕跡。還是些老手,尤利爾心想。天色微明時,冒險者們跨上坐騎,朝山丘奔去。其中一匹兩人共騎,這兩人生的很矮,樣貌相似,似乎是一對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