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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一章 零點(下)(1 / 2)

浮雲列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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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了誰?”尤利爾喃喃道。

使者沒回答。他的身影在月光中消失,鬼魅一般在身後浮現。尤利爾心知自己來不及作出反應,然而他的手腳忽然變得很輕,空氣也失去了阻力,周圍環境中的一切物質都在傳遞出順從的力量,驅使他提起了符文之劍。

鏘得一聲,猶如鐘鳴。這一刻是今夜的零點。命運的零點。

劍橫在前,擋住白骨般的劍刃。符文不斷崩解,又不斷重組,尤利爾咬緊牙關,格開了那把“鑰匙”。

“不行!”他懇求。

使者恍若未聞。一劍接一劍,聖經與誓言碰撞,撕碎了神文。被揭穿真麵目後,他下手更是毫無保留,學徒隻得後退,同時對拉森喊道“快跑!”

天文室教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隨即吟唱起咒語。身後的廢墟裡,一扇紅門逐漸浮現,合頁邊似乎有鮮血滲出。他就要打開門……

尤利爾聽見一聲輕笑,手上的壓力隨之一弱。

“到我這兒來。”某人的聲音。熟悉的聲音。

月光下,地板上撕裂的痕跡漸漸溢出了暗紅的水珠,滴滴流淌,迅速彙成細小的水網,涓流不斷。眨眼間,這些水道串聯奔湧,如同密密麻麻的血管,籠罩了大半個房間。

拉森變了臉色。他猛然抽手,看到紅門化作一灘血水,無聲無息地灑落在地板上,填滿了最深的裂口。

真的是你。“帕爾蘇爾?”尤利爾用夢囈般的口吻問道。

使者眼眶中的火焰暗澹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蒼之聖女溫柔的目光。她一步邁出,從高大的盔甲中走出來,距離學徒僅有半碼。無聲湧動的暗色波濤上,圓月高掛,窗柵將倒影切割得支離破碎。帕爾蘇爾伸出手,無甲的指頭搭在他的劍上。

她並沒用力,尤利爾卻覺手上力如千鈞,不由得緩緩放下劍,生怕符文割傷了她……哪怕隻是幻影。

“這不是訓練了,尤利爾。”她輕柔地開口,“你會受傷的。”

學徒僵在原地。他想起在繪圖室的驚鴻一麵,雷鳴夜雨中,如幽靈般出現的人影。她的擁抱與撫摸,那些充滿情感和撫慰的話語……原來都不是夢。

難怪喬尹根本沒有過問帕爾蘇爾的事,他們一直都在一起。

“彆怕。”她微笑,“我是真的喲。”

“我……我們見過幾麵。”尤利爾語無倫次,“你認得我?我以為那些是我的想象,幻覺,是聖經的副作用。我根本……”

“我們在夢裡就認識啦。”帕爾蘇爾湊近他。神文這次無害地穿過了她的身體,尤利爾卻能感受到她手臂的溫暖。“那不隻是喬尹的夢,還是我的夢。所以黑騎士有兩個錨點,才讓他騙過了你的眼睛。”她故意眨眨眼。“我總想著回家,回到聖瓦羅蘭……蒼之森。那裡有一棵白蠟樹,是我在獲得聖女花冠時栽下的。它長得比莫爾圖斯花園裡那棵更高大,我能在夢中見到它。”

“那……夢裡的……就是你?”

“是啊,親愛的。”帕爾蘇爾再次環住他。使者靜靜地注視學徒笨拙地俯下身,抓住她的肩膀。

被人擁抱的感受尤利爾不陌生,但帕爾蘇爾是不一樣的。他陡然間失去了全部意誌,神秘,火種,神術……統統如朽壞的鎧甲一般脫落。他仿佛赤身裸體,剛剛降生到這個世界,而她作為這世上第一個迎接者,正充滿喜悅和希望地對他表示接納。

尤利爾記得自己還是四葉城修道院的學徒時,他和同伴都在院子裡等待。有人等來鐵匠、裁縫、馬夫或廚師,就此跟著他們離開。有人等來一封長信,選擇留在教堂當修女。幾個男孩等來立在後牆的無字石碑,他們更小的時候還在那兒撒過尿。當時這些孩子的哭聲教所有人都心生憐憫。然而,來曆清晰的同伴是少數,跟大多數人一樣,學徒什麼也沒等到。

這不是他的錯,隻是有些東西出了偏差。原來她和喬尹一直都在裡世界諾克斯,所以沒人來找我。尤利爾明白了。他踏上列車,不是背井離鄉,而是回到家去。是他找到了他們。

“你該早些告訴我的。”尤利爾悶悶地說,“為什麼瞞著我?”

“很多顧慮。很多很多。”帕爾蘇爾歎息一聲,“在神國外,我很難親自出麵。好在有些事無需說出口,我們也都心知肚明。”

尤利爾受傷地望著她。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說實話,我也有點,呃,大概是害怕罷。萬一你不同意怎麼辦?諸神塑造了你,我怎能將她們的傑作當成私人饋贈?”她繼續用力,甚至踮起腳來。他們麵頰相貼。“但你就是。親愛的,我知道你就是命運的饋贈,是我們這輩子都沒能得到的孩子……如果你願意的話。”

“如果我願意?”尤利爾發起抖來。他竭力克製,但身體不聽使喚。他心中似乎有什麼東西破土而出,不斷生長——這時他看見地板上不斷蔓延的鮮紅的紋路。

……仿佛有冷水從頭淋到腳。尤利爾喉嚨一乾,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他輕輕推開她。“你……你想讓我乾什麼?”

“沒有你,家就不完整。”帕爾蘇爾鬆開手臂,依然凝視著他。“親愛的尤利爾,跟我們走吧,再也不分開。我從沒當過媽媽,也許我沒什麼天賦,可我們總能得到幸福的,我們和你,我們可以為你付出一切。親愛的,親愛的!相信我吧。到我這兒來。我們一起建立我們的理想,所有人的天國。我愛你,我們需要你。”

她向他伸出手。

我等了這句話很久。尤利爾閉上眼睛。在十幾年前,他向蓋亞祈禱,想知道自己的來曆。甚至在尋找艾肯,那個瑪奈的孩子的時候,他忍不住去想自己的母親。她是什麼人?是什麼樣?她愛我嗎?會想念我嗎?她真的存在嗎?當這些問題隻有最後一個有答桉,反而引起更為可怖的懷疑,引發更多令人心碎的問題,讓幻想也變得膽戰心驚。

於是當瑪奈祈求時,他發誓為她,為艾肯,為自己尋回其他問題的答桉。

現在,尤利爾再也不用找了。他本就不是孤身一人。

“不。”他說,“不是現在。”更為洶湧的感情淹沒了他,學徒不由得狼狽地擦了把臉。“不該是現在的。”

“尤利爾……”

“你要殺他,對吧?”他低聲問,“先知死了,拉森先生不是先知,你們卻要殺他。那羅瑪怎麼辦?而且在神國裡你能露麵,在外界我見過你,帕爾蘇爾,是通過儀式?神降?你乾擾了羅瑪的儀式嗎?你把她怎樣了?”

帕爾蘇爾發出一聲歎息,沒有回答。

“我不能這麼做。”尤利爾儘全力克製自己,“我不能,帕爾蘇爾,我不能傷害他們。”即便是為了你。“你們已經殺死了先知大人,我從沒想過……他幫過我啊。求求你,停下吧,彆用這種方法。海倫女士快急瘋了。”

“你擅自闖到這兒來,有沒有想過我們的心情?你不想見我們嗎?”

“我錯了。”尤利爾跪下來,仿佛全身的力氣都離他而去。“我錯了,可這是不一樣的。”淚水湧出眼眶。“拉森和海倫還活著,而你們,已經死了。”

帕爾蘇爾顫抖了一下。

短暫的沉默後,她轉過身。使者麵無表情地與她對視。“好吧。”帕爾蘇爾開口,“我辦不到。你贏了。”

喬尹沒回應。

她慢慢走回他身邊,輪廓逐漸削薄,在月光中彌散。一簇幽藍的火光在使者的眼眶中亮起,帕爾蘇爾忽然伸出手,從他的臉頰穿過。她仰起頭,“你後悔嗎,我的騎士?”

“你的話太多了。”使者提起劍,與她最後的輪廓擦肩而過,走向往日的同僚。

直到尤利爾擋在麵前。導師以嚴峻的目光審視著他,仿佛在問你準備好了嗎?你的劍鋒利嗎?你的信仰是否足夠堅強,能夠保護你的心靈?

不。尤利爾如在夢中。不。不。不是喬尹在開口,是教堂……四葉城的修道院教堂。鐺。鐺。鐺。鐘鳴過後,修士問,準備好了嗎,年輕的孩子?準備為信仰付出餘生了嗎?現在,準備好的人,拿起你們的劍!

他本能地服從……

第一劍迎麵墜落,寒光在粼粼血泊間閃爍,如鐵錘一般砸開符文。第二劍詭異縹緲,輕柔地齧咬血肉,留下不規則的環形傷口。第三劍迸發出短促細小的嗡鳴,仿佛昆蟲振翅,鑽入靈魂之火,化為亮麗的絢光,隻餘灰儘帶著灼痛拂過他的臉。

尤利爾如同置身校場。劍光和火光一同閃耀,寒冰與烈火,鋼鐵與符文。眨眼間,勝負已分。他手裡隻剩下一截斷刃,無法保護軀體。劍鋒掠過,鮮血自交錯的皮肉裂口中湧溢而出,隨後熱量流儘,寒氣倒灌,穿透骨髓。

但傷勢並不致命。『靈視』昭示了武器的軌跡,它們就像命運的可能性延展而出的道路,有條不紊地擺在麵前。尤利爾完全了解他的對手,知曉每一式該如何抵擋。可惜誓言終究不如聖經鋒利,他的速度也太慢。

“夠了!”拉森開口,“停手吧,尤利爾。這樣會讓我覺得自己是個卑鄙小人。你走吧,你被開除了。這事兒和你沒關係了。”

使者最後一扯武器,把剩下的一截符文也攪成了碎片。點點金光落在布滿暗紅水網的地板上。尤利爾自骨劍下逃開,獲得片刻的喘息。對手靜靜等待著他的回應。

“我不會再做逃兵,閣下。”學徒用神術治療傷勢,很快血便止住了。“告訴他。高塔不會與寂靜學派合作。你保證。告訴他。”

拉森握緊了拳頭。“我本來隻考慮勝利,秘密結社,秩序聯軍……即便我拒絕巫師,又能怎樣呢?尤利爾,這世上從沒有為一人而掀起的戰爭,也從沒有人能中止已經燒起來的戰火。我無法保證!我隻能說我會安撫集會,我可以儘我所能,實現這個諾言,可……我畢竟不是先知大人。”

先知死於刺殺,你更希望為他複仇。尤利爾能讀懂拉森的眼神。他最終沒有再勸。

天文室教授盯著使者。“先知大人並沒虧待你。”

“他是我們的敵人。”黑騎士平靜地指出。

“他給了你理應得到的一切,收留你,讓你得到了外交部,給了你夜語指環,甚至讓你成為他的繼承人……為什麼?因為你是無名者?因為他最後選了我?”

喬尹瞥一眼角落裡的屍體。“不用謝我,你升職了。”

“他信任你,才會讓你進入神國。這裡本來是絕對安全的,沒人能找到聖者的國度,沒人能在這裡傷害他,他讓你進來了!”

“是啊。”使者輕哼一聲,“他自尋死路了。”

“你欺騙了他。”

一道奇異的神色掠過使者的眼底。“我成全了他。”

很難說“艾恩之眼”閣下是否會被三言兩語激怒。關於嘲弄和挑釁,大家當然不陌生,但眼下栽培自己的導師死於背叛,凶手還在咄咄逼人、不打算罷手,見得此景,即便是以仁慈著名的蓋亞也會著惱。尤利爾不由得分散注意給拉森,擔心他衝動行事。

謝天謝地,教授沒有失去理智。雙方的差距擺在這裡,占星師不可能是外交部長的對手。也許使者根本就在等他自己衝上來。

危險的沉默持續了幾秒,尤利爾仿佛過了一萬年。“我不怪你,亡靈。”拉森低沉地開口,“你有你的立場。我們毫無疑問是敵人,你沒得選。”

使者眯起眼睛。

“但你並不是贏家,不死者領主。秩序是諾克斯的根基,無名者、加瓦什和深淵,都隻是舞台上的角色,早晚會有下台的一天。即便你們占得上風又如何?隻有活人才擁有未來,隻有大多數人才能發出聲音,隻有曆史的勝利者才能書寫曆史。”

大占星師以不容置疑的口吻繼續說下去“失去了先知,克洛尹塔會陷入混亂,寂靜學派卻不會。現在巫師可以來總部奪走觀景台的秘儀了,這都是拜你所賜。零點已過,若無名者的國王真的死了,那麼就意味著拜恩此刻暴露在神秘領域中。擁有了兩座秘儀的‘第二真理’伯納爾德·斯特林大概會立即啟動它們,誰會是目標?加瓦什?拜恩?甚至布魯姆諾特?都沒關係,你將會親眼看到末日的魔光降臨,而你所保護的一切都灰飛煙滅。”

一陣寒意爬上脊背。尤利爾想起了那個謠言。“第二真理”曾圖謀偷走高塔的觀景台,以便用秘儀“以太之淵”威脅到諾克斯的每個角落。指環索倫把這樁事告訴他時,學徒竟一點兒也不意外。在喬尹的夢裡,伯納爾德·斯特林就是這樣的人。聖者地位助長了他的野心,可沒有順帶提高他的德行。我怎麼沒想到這點!

使者卻想到了。他不為所動“血咒損壞的東西,斯特林也不可能修好。我隨時可以讓它變成一地碎片。”

“我早知道,那天半夜你在觀景台不是巧合!你和那巫師目的一致,都是為了秘儀。”提起這事,拉森嘴角抽搐了一下。“難怪你下手那麼果斷。”

尤利爾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以太之淵』是真正懸在拜恩頭頂的利刃,隨時可能墜落。零點時分,國王的餘蔭業已消散……不。不能再想下去。先知大人死了啊!我究竟是哪一邊兒的?

白之使的背叛給高塔造成了巨大打擊,然而作為不死者領主,喬尹幾乎完美地完成了任務。他以一己之力扭轉了戰爭局勢,尤利爾心想,或許還沒能確定勝利,但一些喘息時間對結社而言已經彌足珍貴。不過結社本可以繼續藏匿起來,學徒至今也不明白喬尹為什麼要封印國王,另尋方法來拯救結社。是帕爾蘇爾的緣故?還是……

但不論如何,得知同胞安全的消息讓他稍有安慰。直到拉森開口“沒有先知,拜恩的位置也已經暴露。我們早就找到了加瓦什,那兒是你準備的安全區域,但它也在劫難逃。關鍵在於。”他眯起眼睛。“沒有國王,你保不住惡魔結社。不提尚存於世的兩位聖者,七支點決不會與惡魔和平共處,否則這一千年的政策、積累下來的仇恨、即將到手的勝利果實——豈不都成了玩笑?”

使者以沉重的一劍作為回應,尤利爾苦不堪言地提劍阻擋,四肢傳來脫力的疼痛。

“不會有人愛戴你們。”拉森語氣冰冷,“不會有人認同你們,接受你們,唯一等待你們的隻有火堆。秘密結社是惡魔的聚集地,裡麵的人是隻相信同族的惡魔容器,早晚有一天你們會六親不認、大開殺戒,而即便那一天還沒有到來,你已經在這麼做了。你的一舉一動都在證實這點。光靠謀殺和恐怖主義是不能統治的,不死者領主,甚至對結社而言,他們需要你,卻會愛著彆人,不乾臟活、擁有正麵形象、和藹可親的人,比如原本的國王。他們到頭來會責怪你殺害了他,因為你不值得他們支持。媽的,你以為狄摩西斯為什麼選我?你像殺手,不像國王。”

“支持者隻會見風使舵。”亡靈單手掄起聖經,骨劍摧枯拉朽撕開神文,尤利爾驚險地後退一步,才沒被一分為二。“他們沒用。”

“反對你的人卻會層出不窮。”拉森宣布,“你會舉世皆敵,找不到盟友。況且殺我很容易,殺死每個反對你的人卻很難。總會有人接替這位子。聽著,惡魔,秘密結社永遠不可能成為第八個神秘支點。你們非我族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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