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差距太大。布雷納寧心想。最讓他憤怒的是,“無星之夜”的損失不若光複軍團這般嚴重。黑騎士將無名者遷居到加瓦什,聲稱會保護他們,實則是將同胞變成亡靈,以填充前線。得知消息後,祖父既喜又憂,一方麵慶幸領主們的手段和局勢穩固,另一方麵,他為瓦希茅斯損失慘重而惱火。他認為光複軍團不應摻和到獵魔運動中去。“我們傾其所有,最終隻得勝利的餘韻。”祖父如此嘲弄。
儘管布雷納寧不願承認,但他說得沒錯。聯軍失敗的關鍵,在於七支點本身矛盾重重,潛藏其中的惡魔領主頂多加深彼此的不信任。他們的作用可比宣稱的“領主”要小得多。正麵戰場上,瓦希茅斯光複軍團和諸多中小型結社的付出遠甚於“無星之夜”。
但最終,人們將勝利頒發給惡魔領主,給拜恩帝國,瓦希茅斯人、光複軍團什麼也沒有……除非他們向黑騎士下跪,被帝國收編。
換作是“霜露之家”“小夜穀自救會”這樣的秘密結社,並入拜恩似乎也沒什麼。但布雷納寧是瓦希茅斯人,他的光複軍團是為故國而建立。是的,我必須確保……
……確保什麼?
布雷納寧打了個冷顫。瓦希茅斯王國和光複結社。金星城和同胞。難道其中有某種必然的聯係,非得將雙方串聯到一起麼?一定有。本該有的……這真是個可怕的念頭。一直以來,他既是王儲,又是無名者,這都是他的責任。我究竟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呢?
“伯寧?”一隻手落在他肩膀,幾乎將他驚跳起來。“你在聽嗎?”辛問道。
“不……不。”布雷納寧回過神,“你們在說什麼?”
“同胞。”佐爾嘉小聲提醒,“他們詢問何時啟程。”
“昨晚我告訴他們,天亮時分在城門集合。馬車會在那停。”辛方才正是去租車。英格拉姆·多蘭爵士慷慨地提供了所需費用,儘管他本人並不知情。
傭兵沒為此多嘴。事實上,在佐爾嘉留下了爵士一命後,他對他們照顧他的蓋亞信仰表示感激。
“做得對。我們不拖了,明早就走。”布雷納寧按捺下心底的不安。普林沒有我需要的人,再等下去也是浪費時間。最可怕的是,等待會冷卻他的激情,使他產生懷疑。“幾點了?還有多久?”
“……天沒亮,伯寧。”
“還有多久。”他重複,以為傭兵沒聽清問題。“我是說距離出發——”
“這麼算的話,是三小時前。”
三小時?布雷納寧皺起眉。他的秘密結社正歇息在旅館室內,拉起簾幔阻擋窺視,此刻卻不知時候。他突然注意到,驚恐的神色再度爬上佐爾嘉的麵孔,而從室外趕回來的傭兵……
辛凝視著身後。
房門敞開著,狹窄的木頭扶手拚出破舊灰暗的走廊。一扇半圓形木窗被擋板撐開,正對光複結社的房間。
黑夜籠罩著大地。
……天沒有亮。
我多半是在做夢。布雷納寧心想。他閉上眼睛,默數幾秒,腦海中回憶起黎明時分天色微明的景象。然而睜開雙眼後,他看見的依然是黑沉沉的夜色。這世界肯定是瘋了!
“……怎麼……這是怎麼回事。”布雷納寧猛然回頭,“現在什麼時候?”
“快中午了,陛下。”燭光下,佐爾嘉的眼皮在抽搐,他看得清楚。“諸神在上,早該……早該天亮了。”
布雷納寧完全說不出話來。很可能是我們記錯了時間,或者日食之類。他腦子裡亂糟糟的。也許是時鐘太快。
“是啊。我還以為自己遲到了,車馬行的老板最難打交道。他臨行前居然要價翻倍。”辛的聲音竟然一如既往地平靜。“我隻好提醒他時間。”
死一樣的沉默。伯寧深吸口氣,逼迫自己開口:“馬要走夜路,他沒提價吧?”
“他跑了。一句話沒多說。”
我也想。布雷納寧故作輕鬆地牽動嘴角,卻根本笑不出來:“我們偉大的露西亞罷工了,呃?”
傭兵一聳肩:“祂是女神,真要工作,沒準每隔四個星期就得休息。”
“休息到幾時?”布雷納寧不自覺地壓低了嗓音,“三小時夠久了!”
忽然間,一陣冷風吹熄了蠟燭,世界頃刻陷入黑暗。
他聽到劇烈的喘息聲,還有某人的腳步。房間似乎漂浮在無光的河流中,唯有聲音的波浪在混亂地回蕩,讓布雷納寧感到愈發窒息。深邃的黑夜。未知的危險。無邊的寒冷……
前所未有的恐懼包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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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咻。
光明重現人間。蠟燭。布雷納寧下意識眯起眼。幾秒後,他發現辛站在桌邊,微光照亮他的臉。傭兵一甩手,熄滅的火柴飛進水杯。他點燃了蠟燭。
“抱歉,我一時沒找到火引。”辛解釋。
布雷納寧隻覺靈魂一下子回到了軀體。他一摸額頭,居然滿手是汗。
“極黑之夜。”傭兵的聲音有種奇特的寧靜。“彆擔心,太陽還會升起,但無法照亮這裡。”
“無法……照亮?”
“冰地領。”傭兵解釋,“霜月時分,全領都會籠罩在極黑之夜中。直到來年繁花之月,人們才能見到太陽。這是種自然現象。”
布雷納寧從未見識過。他是古老煉金技藝的傳承者,自以為見多識廣,通曉許多世間的奧秘。冰地領的“極黑之夜”,還有永不落日的“閃爍之池”,都是神秘現象乾涉諾克斯的冰山一角。他當然清楚它們的存在,可親自領會卻還是頭一次。
佐爾嘉長長的吐了口氣。“我聽說過南方的情況。”他的神情與布雷納寧沒兩樣。“可是,普林乃是王國最北端的城市,怎會有極黑之夜?這裡的霜月幾乎已過去了……說到底,太陽何時會升起來呢?”
“普林不該有極黑之夜。這我可說不準。”傭兵輕聲道。
沒人說得準。他們強行壓下恐懼,立即著手準備啟程。布雷納寧恨不得長翅膀飛離這鬼地方。他這輩子也不想到伊士曼來了,倘若拜恩人想要這國家,那就讓他們拿去吧。
來到預定的地點時,隻有舞者和一名學生如約而至。“隻有我敢出門。”學生告訴布雷納寧,“大家都說露西亞發怒了,拋棄了諾克斯。普林是神聖光輝議會的神官所建立,是女神的宮殿。他們要留在這裡。”
布雷納寧不確定他們的選擇是否明智。普林人不知曉“極黑之夜”的存在,才會閉門不出。沒準他們理解正確。知曉“極黑之夜”的情況,大家也不會感到輕鬆的。現在霜月已經過去了!
好人家都不外出,然而劇院舞者代表著另一種人。他自稱“唱伴”,不肯透露真名。傭兵試圖與他交流,但唱伴催促他駕駛馬車,毫不在乎漆黑的天色。“我早想逃離這鬼地方。”唱伴說,“普林城裡可有比夜晚更黑暗的東西,你們待久了就明白了。你去駕車,冒險者,我信不過那外地人。”
這話他隻跟辛一個人說起,但布雷納寧和佐爾嘉都能聽見。無名者火種分享了他們的感受。原本駕駛者是前夜鶯佐爾嘉,結果第二天,他們在黑暗中拐錯了路,便換成了辛。諾克斯傭兵團混跡南國,對冰地領的“特產”也並不陌生。
見狀,連那個勇敢的學生都往後退縮,儘量離唱伴遠一些。布雷納寧意識到不對:“這家夥你們打哪兒找來的?他是歌劇演員?”
“差不多吧。”佐爾嘉咕噥,“但我們沒找他。暗號登報三天都沒人找來,我們發現布告欄上的貼報不見了,於是在原地蹲守,當晚就逮住了他……這混蛋!貼報的膠水還沒乾,他就給撕下來了。”
“結果他正好是我們要找的人?”布雷納寧皺眉。
“那時候我還來不及驗證。辛想知道他是不是生活困難,才會每天收集舊報紙,便帶這家夥去吃晚餐。”佐爾嘉停頓片刻,翻了個白眼。“菜還沒上,他就用火種魔法掀酒侍的裙子。為此,你雇來的傭兵將他好一頓揍,我們全被老板攆出去了。”
“那隻是意外。”唱伴從旁辯解,“餐館裡有人奏樂,正是我最後登台時的那首歌。那聲音……不是我的錯,我陷入了回憶……我為我的明星跳舞。我看到她裙子裡有隻跳蚤。我發誓我看見了!”
“……你是在那時候覺醒的?”
“我沒動手。”他極力宣稱,“是魔法。我隻是看著她,衣服就膨脹……但我知道無名者的事,隻好承認自己對她有所,呃,企圖。”
好啊!布雷納寧半點也不想和這人渣交談。劇院的歌女雖然大多是交際花,但在舞台上掀人衣裙,也著實是樁醜事。“太不像話了!”他惱怒地斥責。
“是啊。”唱伴憂鬱地縮回座位。
佐爾嘉不以為意:“那是十幾年前的事了。他被開除,在街道乞討。多虧普林的霜月比較短,否則這家夥早給凍死了。”
可能我們也根本用不著他,布雷納寧心想。“他的火種魔法是什麼?氣元素使?”
“不對。是‘災景’。他有點占星師的本事,能看到某些不幸的預兆。但每次都會連累自己倒黴。”前夜鶯說,“從劇院舞者淪落到流浪漢,恐怕也有這方麵原因。”
“不全是。”唱伴抗議,“我在餐館時……那姑娘的裙子撐得要爆開,我看著就擔心!我……我預料到老板叫來城衛隊,你們丟下我逃走,那些怪物……但事實卻沒有發生。一般都會發生的!”
“那當然。多虧了辛,他用椅子讓你迷途知返咧。”
“不,不對。”唱伴卻聽不進去。“他不一樣,他身上沒有……沒有那隻跳蚤。”他邊嘀咕邊湊到車廂前。
布雷納寧開始擔心跳蚤的事了,悄悄用拇指頂開一瓶驅蟲魔藥。佐爾嘉倒不在乎,另一位學生同胞的神情看起來隻想一腳把他踹下車。
唱伴一無所覺。“我帶了最後一份報紙。”他從懷裡掏出張皺巴巴的紙,“是普林被太陽拋棄那天的。上麵刊登了劇院的消息,一個美麗的精靈女孩,像個公主。我的明星總會扮演她……”
“噢,天哪。”學生厭惡地彆過身。
“你的明星早就演不了女孩了。”佐爾嘉指出,“十多年過去,忘了她吧。”
“是自然精靈?不,不,應該是霧精靈。肯定是。”唱伴充耳不聞,“她和過去一樣美,隻是身上也有跳蚤。”他緊緊盯著那張紙,折痕累累,將內容分割得支離破碎。他湊近報紙,幾乎蒙在臉上。“我看得見。我看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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