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兒對他來說有點太窄了。”暮星平靜地說。
約克則興奮過頭。“桑德!”他大喊一聲,將新生兒嚇了一跳,喚醒了他。很快他就為此而後悔了。
“雷電”跳起來:“助手?你怎麼找來的?”
“當然是潛水。”約克揮了揮手掌,給他展示指間的蹼。“一點小改造。我還可以長出腮。”他伸出下巴。
雷電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瞧。“那些羽翼沒跟來吧?”他一邊說一邊伸手去摸約克的蹼爪,一副沒見識的模樣。緊接著,這小子注意到了紅光湖衣,指著她大叫:“故事!”
暮星抱起雙臂。“饒了我吧。”
“他喜歡你,暮星。”
“我也喜歡我自己。”湖衣全無逗弄他的興趣,“好了,你們要現在就走麼?”
約克完全不急了。找到桑德後,他自覺卸下了重擔。最重要的是,他終於見到了布萊特希爾,也就是暮星。儘管她聲稱自己不認得約克。也許布萊特希爾已經死去,暮星是她的後裔……
……但他不能肯定。在心底裡,約克希望布萊特希爾活著。她告訴我生命的意義,告訴我人格的存在,如果她也重生了,那我堅持的道路上,同行者便少了一人。他會為此而遺憾的。“我想和你待一會兒。”約克說。
“我也想!”桑德叫道。他的嗓門很大,聲音在石壁間回蕩。這讓他更加興奮。“我們到水裡去吧,助手!這條尾巴在水裡特彆有力,我敢打賭它能遊過你噢。我們什麼時候去呢?”
約克深感頭疼。
暮星冷笑一聲,神情仿佛在說“我早告訴過你”。她靈巧地躲開雷電伸來的手。“你沒機會了。”她丟下這句,把約克留給吵鬨不休的新生兒,自個兒鑽進帷簾不見了。
“真不是時候。”約克嘀咕。他轉過身,“看到你沒事我就放心了,桑德。”
“你不該擔心!彆忘了,我是人魚,這裡是水池。”桑德似乎愛上了他的魔法皮膚。“那個粉紅女。她怎麼樣了?”
粉紅女郎喬婭拉?她被我宰了。但你可能再遇到和她一模一樣的家夥。那是她的女兒,來找咱們報殺母之仇。
約克沒告知他實情:“短時間內,她不會出現了。我給了她教訓。”
“我怕她。”桑德不自覺放低聲音,“她好像認得我,還拿槍指著我。那東西可以把我打碎,對不對?她是個穿著西塔皮膚的羽翼嗎?”
約克笑了:“羽翼受她控製。”
“那她是穿上了羽翼皮膚的西塔?”
“就是這樣。”取人性命的利刃,本質上是無辜的,是凶手將其當做自己的一部分。“我想她應該就是追殺你的人,或者與他們一夥。”
“追殺我乾嘛?”
“這個嘛,有很多原因。也許她是你媽媽的敵人。”
“又不是我的敵人!”
“人們的仇恨可以通過聯係四處蔓延,就像蛛網一樣,所有絲線因同一陣風而顫動。”約克聳聳肩,“我有個朋友,他也總被親友的敵人追趕。真教人擔心。”
“你保護了我,助手。”桑德猶豫地說,“那……那你乾嘛不像對付喬婭拉一樣,幫助他解決敵人呢?”
“把你獨自留下?”
桑德的神情有點受傷。“我媽媽會保護我的。”但他鬱悶地承認。
“放心,他也有他的監護人。”約克忍著笑回答。“輪不到咱們擔心。”最關鍵的是,我幫不了他。
將“夜焰”帶回閃爍之池後,橙光西塔儘力遠離相關事物。他在冰地領的時候,已經見識過秩序七支點對待敵人的手段。以免引火燒身,或為對方帶去麻煩。約克沒有了解夥伴們的情況,他連向露西亞祈禱都不敢。
這些事都不能對桑德提起。“而且他能保護好自己,和你不同。”
“這不公平!”
“對。所以女神派我來保護你。”
“我要怎麼做才能打贏壞蛋?”桑德沒有滿足。
約克摸了摸口袋,煉金手炮的金屬棱角傳來冰涼的觸感。“關於這個,我給你帶了點禮物。”隻要教會他怎麼瞄準就行。
就在這時,暮星飛進房間,手臂夾著細小的一條布片。然而,當她將布料丟到西塔們身上,它竟一下變得如船帆一般寬大,足以將桑德從頭到尾包裹起來。
湖衣警告地瞪了約克一眼,他悻悻收回手。“你需要慢慢成長,桑德。”她告訴新生兒,“在那之前,你可以把自己藏起來,躲開敵人。”
“我要戰勝她!打敗——”
“你活下來就等於獲勝。”
但桑德如果是這麼容易說服的孩子,他根本不會在這兒,聽一個指頭大的湖衣講故事。“我不要!”他大喊大叫,“這是不公平的!”
約克示意暮星躲遠點。常人會將小鬼的撒潑打滾稱之為無賴,但他不會。他很能理解他們的心情,對於一個什麼也不懂的新生兒來說,他們的行為是值得體諒的。“桑德。”
他提高嗓門:“桑德!”
雷電並沒乖乖聽話,恢複安靜,但吵鬨間,他的注意力正在轉移過來。約克能感覺到他的視線。
“她說得不對。”橙臉人說,“躲避是弱者的手段,我們不能永遠逃竄。我知道,你是人魚,不是老鼠。我們不是要躲開喬婭拉……而是在戲弄她。這是贏家的氣度。我完全清楚咱倆的本事。所以,瞧,這是個遊戲。”
“戲弄她?”
“沒錯。即便你的火種不如敵人強大,力量也不如年長者,但你依然可以戲弄他們,這是你的能耐。”我就是這樣在斑點大賽上勝過哈莫內的,彆不當回事兒!“若你成功讓他們發火,女神也會承認這份功績。”
這話打動了桑德。新生兒抓起灰布披掛在身。“要怎麼做,這樣?”
約克認出了它:“衛士的灰袍。”暮星在哪兒得到這東西的?
“隔絕元素……和外形的衣袍。”湖衣告訴他們,“這是私人收藏。你們最好給我小心點穿。”
“我會的。”橙光西塔承諾。顯然,這件袍子不可能是給桑德——那太可笑了!——他需要將新生兒帶在身上,然後穿上它。這樣在族人眼中,約克就變成了一位不知名的宮廷衛士。
暮星瞥他一眼,彆過頭。“我這兒沒有你能睡的床。”她對桑德說,“也不擔心你著涼。但你可以將它當被子,體驗人類休息時的感受。試試看吧。那會很舒服的。來。”
他們默契地將新生兒哄上床。好容易等到“雷電”閉上眼睛,約克也不禁感到一陣疲憊。他幾乎忘了上次疲勞是什麼時候。西塔是精力旺盛的神秘種族,隻有在夜晚才消停。
“我要唱支歌嗎?”約克悄悄說。
“彆說話。”
“我是指搖籃曲啦。”
“安靜,約克·夏因。”
暮星收起翅膀,降落在他頭頂。
前所未有的靜謐降臨。約克小心翼翼地保持靜止,讓湖衣坐在他翹起的一簇發須上——不用說,這也是皮膚魔法收攏的元素。他聽見她屈起雙腿、摩挲小手的聲音,感受到她輕如羽毛的重量,還有瘙癢般的碰觸……
“我睡不著。”桑德悶悶地說。
約克歎息一聲。“我就說該唱歌搖籃曲的。”
“閉上嘴!我來處理。”約克聽見暮星悄悄回應,“你喜歡睡眠嗎,桑德?”
“我不知道。助手?”
“在諾克斯,這是種需要。”橙光西塔說。在閃爍之池就不一樣了。“夜裡總是很危險。”
“是的。凡人不在夜間行動,為了避開他們無法對抗的危險……不,我的意思是,他們不是在躲藏。凡人睡眠,是需要在夢裡麵對更強大的敵人。你們知道做夢時靈魂會飛走嗎?”
約克深以為然:“睡著後,我們的靈魂之焰將進入夢境海洋,這是聖城藏書裡的記載。”
連桑德也知道聖城是什麼地方。“女神的教導!聖城記錄了下來。”
“肯定沒記這個夢。”暮星要他們都閉上嘴。“曾有個凡人女孩。”她開始講故事,“她很害怕一個人睡,總愛在睡前胡思亂想,擔心黑暗中隱藏著怪物——諸如棕仙、床怪、啼鳴女妖之類的玩意——其實都是她的幻想。某天晚上,她躺在床上,怕得要命……”
“天哪。”桑德說,“我完全能理解。”
“快睡吧,親愛的。睡著了就不怕了。”湖衣耐心地說,“不知什麼時候,女孩睡著了。一瞬間,她的靈魂之焰飛出了軀殼……”
“凡人的靈魂不是靈魂之焰吧?”約克指出。
“彆打岔!”暮星拍了他一巴掌。“這個神秘者女孩。”她勉強改口,“這孩子的火種在睡夢時分離開軀殼,輕飄飄飛到了窗戶上。原本她是不會飛的,她還沒到空境……該死,怎樣都好!反正她的身軀蜷縮在被子裡,瑟瑟發抖,但她的意識卻來到了窗外,望著夜幕籠罩的世界。”
西塔們保持聆聽,一聲不吭。
暮星滿意地繼續:“這時候,她很虛弱,一陣風就能將她吹走。但她爬出窗戶,踩在一株藍薔薇上。花刺穿過她的靈魂之火。”
“她受傷了嗎?”約克忍不住問。
“靈魂不會被物質損傷,除非你‘感覺’到痛。這女孩,她並不成熟,因此下意識縮回腳,對區區植物畏之如虎。我想她是逃也似地離開了。”
“好疼啊。”桑德打個冷戰,“她應該回去了。”
約克倒清楚情節展開:“不會的,這樣就沒什麼故事可講啦。”
“她慌亂之中逃走了。”暮星說,“忘記了家門就在背後。”她的聲音逐漸成為房間裡唯一的曲調。“女孩踩碎了花瓣,但這並不重要。我隻是想說她逃出了家。”
“家門外是無邊無際的世界,漆黑不見五指。她獨自一人,找不到回家的路,最終迷失了。這時候,她真希望自己有盞燈能照亮四周,哪怕是一根火柴也好。”
“她要是個西塔就好了。”桑德說。
“她遇到什麼轉機了嗎?”約克更關心這個。
“是的。”這次暮星沒有責備他們。“女孩想要世界亮起來。她從腳趾間拔出刺,心裡想著光和熱。就在這時,黑暗的世界中,有什麼回應了她。”
“那是什麼?”
“共鳴。”暮星平靜地告訴他,“女孩此刻是靈魂之火,不能點燃物質……但共鳴使她做到了。她讓那根刺燃燒了起來。”
“火柴。”桑德說,“她有了一根火柴。”
“是的。黑暗被她照亮了,許許多多的事物由此誕生。然而火柴隻是火柴,很快就要熄滅了。女孩意識到她需要找到更多可以點燃的東西。”
“她找到了嗎?”桑德想知道。
“找到了。”暮星說,“這樣的事物遍地都是,並不難找。女孩最終收集到一捆枝條,但她隻能一根一根地點燃。”
“太低效了。”橙臉人表示,“她為什麼不用火柴點火柴呢?”
“先聽我說,約克。彆打岔。女孩將它們束在一起,做出了火把。她畏懼的黑暗終於被驅散了,影子伴隨她跳舞。女孩開始尋找更多枝條之類的東西來燒,以延續這份光明。不久後——我是說,不是那麼長時間,肯定在火把燒儘前——她找到了那棵掉枝條的大樹,用火把點燃了它。”
約克做個鬼臉。“可憐的木材,下輩子還是彆掉葉子為好。”
“……樹乾被點著了。”暮星嚴肅地說道,“女孩為光明而陶醉,幾乎忘記了時間。她不再恐懼,不再迷失……直到樹木也燃儘,火焰微弱。”
“她再度被黑暗籠罩,於是慌忙拾起枝條,保留下最後的火種。女孩要尋找新的木柴了。”
“但這棵樹燒儘後,周圍再沒有枝條。她不斷前進,但不走運地一根枝條也沒拾到。她跌跌撞撞,在火苗的籠罩下尋覓,希望找到森林、獲得永恒的光明。”
“自然精靈知道,會殺了她的。”約克也說。
“就是這樣。而且她的火把也不夠旺盛。女孩焦急地不斷前進,火光也隨之不斷削弱,直到連她的腳趾也無法照亮。突然,她踩在一根刺上,痛苦險些讓她丟下火把。”
“她沒丟掉吧?”約克問。
“我是說‘險些’。”暮星回答,“意思是沒有。”
“噢。”約克咕噥,“這我知道。”
“但她感到憤怒。女孩彎下腰,點燃了那些刺——儘管它其實並沒傷著她。她的渴望太強烈,共鳴隨之驟增。火焰和濃霧迅速升騰,攀上窗扉,照亮她的房間。”
“烈焰熊熊,熱浪撲麵。光輝映照下,女孩看到了自己蜷縮著的身體。”
“‘回來吧。’**似乎開口。”暮星壓低嗓音,“‘你找到我了,讓我們逃離這裡。’”
“但女孩沒有聽從。”
約克屏住呼吸。
“‘不。’女孩說。”暮星用柔和的語氣講述道,“‘這兒有火啊,遠處隻有黑暗。我不要那樣。我不要回家。我要光。’”
“‘火光會熄滅的。’”
“她很清楚這點。”暮星的聲音愈發微弱,“但她還是選擇留下,任由火焰焚燒房屋,吞噬了軀體。這一刻,她的靈魂沐浴在永恒的光明中。”
“她感到完整。”(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