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趨鄴城固然能達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的效果,但是,同樣意味著北伐軍需要舍棄船舶輜重,遠距離徒步奔襲,而據城而守的前燕軍卻是以逸待勞,這是以己之短攻敵之長。在敵方有生力量並未受損的情況下,桓溫隻要進攻稍有不利,前燕四方援軍轉瞬即至,是時,內外夾擊,北伐軍必敗。事實上,在當時,前燕已經有所反應,開始派兵攔截北伐軍進軍。作為首都的鄴城,前燕不可能毫無防備。
對於“頓兵河、濟,積蓄糧草,來年再戰”的建議,桓溫就更不可能采納了。懸師日久,會對軍心士氣造成極大損害,導致師老兵疲,這不是一番慷慨激昂的鼓勵話語就能夠改變的。而且也會給前燕太多的準備時間,從容調度,到時候依然是勝負難料的結果。
桓溫真正的勝算在於東西兩路大軍全部達成預定戰役目標,會師於前燕首都鄴城城下。那時,北伐軍體力充沛,士氣如虹,兵精糧足。前燕卻會因為無法阻止晉軍北上而陷入恐慌,屢戰屢敗之後,軍心渙散,不可能阻止北伐軍攻破鄴城。
開戰初期,戰事發展正是桓溫想要的樣子,直到負責打通糧道的袁真出了問題。
六月,北伐軍在黃墟(今河南民權北)大敗前燕下邳王慕容厲兩萬步騎,慕容厲僅以身免;燕軍繼任者慕容藏節節敗退;同月,前燕高平太守徐翻投降,兗州刺史孫元起兵響應;同月,桓溫前鋒鄧遐、朱序大破燕將傅顏八萬大軍於林渚(今河南鄭州市東北)。
七月,北伐軍進至枋頭(今河南浚縣),距前燕國都鄴城僅二百餘裡。
接連的戰敗讓燕國君臣驚慌失措,惶恐不安,皇帝慕容暐及主政者慕容評連逃往和龍(今遼寧省朝陽市)的馬車都已經準備好了,正在搬家。
想起那座代表著慕容家族精神的大棘城,那年,大棘城下,慕容廆激勵將士,親自出擊,重創宇文素延數十萬大軍。那年,依然是大棘城下,刀槍如林,馬嘶震天,慕容恪僅以兩千騎兵即擊破後趙天王石虎,一戰而名揚天下。
國都遷到了鄴城,皇帝也換成了慕容暐,桓溫還沒有圍城,情況
並不比當年糟糕,先輩的榮光也還在,但前燕君臣的骨頭,酥了。
慕容垂阻止了前燕皇帝陛下的逃跑行動,“臣請擊之,若戰不捷,走未晚也。”
在國家危難之際,慕容垂發揮了自己在關鍵節點上的關鍵作用,阻止皇帝的逃跑,穩定了前燕的軍心、民心。為下一步行動的有效實施奠定了基礎。
慕容暐停下腳步,任命慕容垂為使持節、南討大都督,率眾五萬抵抗晉軍。同時派遣使者赴前秦求援,許諾割讓虎牢(今河南滎陽西北汜水鎮)以西土地,換取前秦出兵救援。大家請注意這一點,戰後,前燕食言,這成為前秦滅燕的導火索。
當時,到達枋頭的晉軍情況並不樂觀,雖然北伐軍節節勝利,但西路軍袁真在平定譙、梁之後,並沒能順利打通石門漕運糧道,完成戰役目標。慕容垂派燕範陽王慕容德、蘭台侍禦史劉當率騎兵一萬五千駐屯石門,完全斷絕晉軍東、西兩路會師可能。桓公瀆也由於乾旱而水位下降,不能通運。北伐軍水運不通,退路及糧食供應均被切斷,桓溫頓兵枋頭,鄴城雖近在咫尺卻不敢揮兵直進。
而且,在頓兵枋頭之後,桓溫和慕容垂幾次交手均遭失敗,又有傳言前秦援軍將至,北伐軍士氣愈發低迷,此消彼長之下,退兵已成必然。
369年九月,由於水路不通,桓溫命令燒掉所有船隻,放棄全部輜重,從陸路撤軍。沿途為防止燕軍投毒,一路鑿井而飲,行七百餘裡而追兵不至,晉軍於是放鬆警惕,開始大踏步後撤。
其實,前燕的追兵一直就在北伐軍的身後,慕容垂親自率領八千騎兵尾隨追蹤,並不是不願出擊,而是在等待一擊而勝的時機。
當晉軍認為燕軍並沒有派出追兵時,當晉軍放鬆警惕防備鬆散時,當晉軍思鄉心切戰意漸消時,當晉軍日夜兼程疲憊不堪時,那就是燕軍進攻的時機。
很榮幸,慕容垂等到了這樣的機會;很不幸,晉軍正如慕容垂所料。
桓溫見追兵未至,於是大膽撤軍,命令晉軍兼程而進。緊隨北伐軍身後的慕容垂隨即下令急速追趕,並使慕容德率精騎四千於襄邑(今河南睢縣西)設伏。
九月,慕容垂在襄邑追及晉軍,慕容德伏兵儘出,前後夾擊,大敗桓溫,殺傷晉軍達三萬人。前秦援軍也應邀而至,前秦將領苟池在譙國再次擊敗桓溫,晉軍傷亡以萬計。
369年十月,桓溫收攏散兵,屯駐山陽(今江蘇淮安),第三次北伐以慘敗告終。
這是桓溫最後一次北伐,此敗之後,再不北伐。
值得一提的是,勸說前秦苻堅出兵救援前燕的人,就是那個在桓溫軍帳中捫虱論天下的王猛。一彆經年,各為其主。
總體而言,桓溫三次北伐並無建樹,最後一次更是損失慘重,在此對於北伐失敗的原因總結如下
首先,借用史書話語,桓溫北伐動機不夠純粹。“挾震主之威,蓄無君之誌,企景文而慨息,想處仲而思齊,睥睨漢廷,窺覦周鼎。”北伐成了桓溫立威東晉,名震江東的工具,收複失地還我山河反倒成了次要願望了。也正因為此,桓溫害怕失敗,進軍務求持重,大好形勢下常觀望不前,貽誤戰機。
其次,在將領的個人謀略上,正如前燕申胤所評,桓溫“驕而恃眾,怯於應變”。固然有其務求持重的原因,但也反映桓溫不善於捕捉戰機,指揮作戰缺乏靈活性。尤其在第三次北伐撤軍途中,其個人謀略明顯比慕容垂很是遜一籌。
最後,東晉君臣偏安東南一隅,誌在割江自保,無意恢複失地。反倒是對桓溫權勢日盛而深懷戒心,不願看到桓溫北伐成功。因此,桓溫的北伐並不能得到東晉朝廷的全力支持。正如前燕申胤所評“以溫今日聲勢,似能有為,然在吾觀之,必無成功。何則?晉室衰微,溫專製其國,晉之朝臣未必皆與之同心。故溫之得誌,眾所不願也,必將乖阻以敗其事。”
桓溫的北伐是孤獨的,前有強敵,後有掣肘。一段偉大的事業,本該上下同心、全力以赴的征程,在上位者各自利益的驅動下,成了桓溫一個人的旅程。
桓溫所進行的北伐,雖然損失慘重,建樹無多,但卻為北方人民反抗剝削與壓迫的鬥爭了支援,沉重打擊了少數民族的殘暴統治,這是符合當時北方人民願望的。桓溫的北伐,猶如一盞明燈,在黑夜中帶給了北方人民戰勝異族奴役的信心和希望。
戰後,慕容垂功高遭嫉,被迫出逃。
戰後,渡過難關的前燕沒有兌現向前秦求援時的割地許諾,燕主慕容暐遣使苻堅“分災救患,理之常也”,雙方因之反目。這直接導致前秦發動滅亡前燕的戰爭。
桓溫的北伐沒有滅亡前燕,前燕卻因為桓溫的北伐而走向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