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天一道!
……
黃龍士心中默念著未到終局,他未必就會輸。
更何況,他依舊還有棋子在手。
想到這裡,他朝著那邊的溫華道“餓不死就行了,你就算把茶館開成北莽第一大茶館,就算有出息了?”
溫華反問道“難道不算有出息?”
自有一股溫文爾雅氣度的黃龍士瞥了一眼溫華。
“那你乾脆彆練劍,我保證讓你成為北莽一等一的豪紳富賈,如何?”
溫華擺手道“去去去,不讓老子練劍,還不如殺了我。”
黃龍士眼睛一眯,笑問道“老子?”
溫華趕忙笑道“小的小的……”
“您老下棋這麼久了,手酸不酸?肩膀累不累?我給你揉揉敲敲?”
老人揮手道“滾蛋。”
溫華得嘞一句,端起那邊桌上的碗就小跑向廚房。
黃龍士看著棋盤上的白子,自言自語道“閨女啊,這次老爹我是要錯過一場好戲了。”
“沒法子,京城那位當年被我害得自斷其舌的男人,寄了信過來,要跟我算一算老賬,老爹一方麵於心不忍,一方麵又期待著接下去的走向,也就答應了他一回。”
“棋子要活,能做眼,下棋人才有意思。”
“鐵門關,是個風水不錯的地方,死在那兒總比死在鬼氣森森、幾萬死人一起分攤氣數的沙場上強多了。”
“隻是可惜了,姓葉的攪局,早早的就把趙楷這枚棋子給弄死了。”
“搞的人現在上不上下不下。”
“不過還好,韓生宣那老閹人是個認死理的。”
“隻是可惜了去了西蜀的陳芝豹,如果趙楷還在,就可一石二鳥。”
“現在,隻怕是不行了。”
“不過,也說不定。”
“若是徐鳳年死了,陳芝豹還是能坐上北涼王的位置。”
“隻不過,到時候他就得一生一世活在徐驍的陰影下,趙家虧欠徐家的老帳舊帳,以陳芝豹的性子,肯定要明著暗著一點一點討要回來,京城那位,不想看到這一幕。”
“但是那家夥小瞧了下一任北涼王,姓徐的小子,哪裡就比陳芝豹豁達大度了?”
“這也不怪那家夥,畢竟陳芝豹明麵上還是要強出徐鳳年太多,太多了。”
“可曆來國手對弈,眼窩子淺了,是要吃大虧的。”
少女搖晃了一下金燦燦的向日葵,嗬嗬一笑。
黃龍士繼續說道“也正是因為我眼窩子淺了,我和姓葉的對弈,才連敗兩局。”
“不過,越是絕境,便越是有絕處逢生的可能。”
“我還就不信了,我贏不了他一局。”
聽到這裡,少女嘴角翹起,又是嗬嗬一笑。
此時,又端了三碗蔥花麵過來的溫華怒氣衝衝道“黃老頭,能不能在吃飯的時候不談這個?”
溫華見掌櫃的沒動靜,瞪眼道“還不把桌麵騰出來?”
黃龍士輕輕一笑,一袖揮去棋盤上剩下的白子。
溫華放下三雙碗筷,還喋喋不休的說道“下棋下棋就知道下棋,會下棋了不起啊。”
“等老子練劍練成了劍仙,管你是誰,敢在老子麵前蹦躂,都一劍伺候。”
黃龍士拿起筷子,笑眯眯問道“哦?那我教你練劍,讓你吃了這麼多苦頭,那到時候你第一個該是斬我吧?”
溫華哈哈笑道“哪敢哪敢!”
“我溫華豈是那種忘恩負義之人,我這人吧,相貌英俊,脾氣還好,又有古道心腸,這些優點都不去說,關鍵是義氣啊!”
黃龍士笑著搖了搖頭,也有些無奈,夾了一筷子香噴噴的蔥花麵,低頭吃麵前,說道“再過些日子,你得去離陽京城。”
溫華愕然,低聲問道“直接去京城闖蕩名氣是不是有些快了,不需要先在小地方熱熱手嗎?”
黃龍士裹了一筷子麵條,不往伸長脖子替閨女吹了吹麵條熱氣,生怕她燙著,嗬嗬姑娘燦爛笑,摘下一小瓣向日葵,放在老人碗中邊沿。
黃龍士的心情慢慢好了起來,對溫華說道“你不想一鳴驚人?”
“還有,你可以見到聲色雙甲的白玉獅子,也就是你一見鐘情的青樓女子。”
溫華哧溜哧溜吃著麵條,笑道“青樓女子咋了?我就是喜歡。這趟京城,我去定了!”
黃龍士笑了笑,沒多說什麼。
這時,溫華卻是問道“老黃頭,你還沒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麼認識葉大真人和李老劍神的?”
“你和他們熟嗎?”
黃龍士聽到溫華這麼問,心情又有些不好了。
隻聽得黃龍士淡淡說道“不熟。”
溫華一聽,嘀咕道“不熟人家乾嘛來找你下棋?”
三人吃完了麵條,黃龍士掏出一些銀錢,吩咐收拾完碗筷返身落座的溫華。
“去,買壺好酒。”
溫華翻了個白眼,道“賣茶的去買酒喝,也就黃老頭你做得出來。”
黃龍士淡然道“餘下那幾錢銀子,自己留著花。”
溫華嘿嘿一笑,跑到自己住的小屋拿出藏好的一袋碎銀子,一股腦裝好,腳底抹油跑出茶館。
他早就看中了一套春宮圖,有了老黃頭給的這幾錢銀子,可就算湊足了銀子,他給老黃頭打酒,順便買回來。
當年他跟徐小子都有這麼個癖好,隻是那時候遊曆江湖,窮的叮當響,天天有上頓沒下頓的,那是沒錢,如今有點小錢了,總得惦念著自家兄弟一起好,溫華想著下回見著了麵,就拿這個當見麵禮了。
禮輕情意重嘛。
那小子敢嫌棄,老子非就拿木劍削他不可。
溫華一走。
黃龍士便走到茶肆的後院,他的手裡不知何時提了一柄古劍。
隻見他麵無異樣,不見絲毫波瀾情緒,隻是將手中古劍朝牆頭那邊一拋。
古劍落入一人之手。
那是一個袖管空蕩蕩的老者。
老者蹲坐在牆頭之上,單手接過了古劍,舍了劍鞘,手掌攤開,將古劍擱在手心上,拇指食指一抹。
古劍瞬間彎曲,劍尖劍柄鏗鏘撞擊,如一條龍蛇頭尾相咬,雙指劍氣所致。
古劍硬生生從中崩斷,一作二,二作四,四作八截,以此類推,化為寸寸斷劍。
斷劍都落入斷臂大袖之中,然後老頭兒揀選了一截劍尖,丟入嘴中,如嚼黃豆,嘎嘣脆,嚼勁十足。
老頭兒缺了一臂,可由於身材魁梧,也不顯得如何年邁衰老,尤其是雙眉極長,紮了一根雪白長辮。
雙眉長如柳枝的老頭兒嚼完了斷劍,發出一陣陣桀桀笑聲,嗓音沙啞磨礪如同一頭夜鴞,陰森道“黃龍士啊黃龍士,天底下還有你算不準的人,料不準的事。”
黃龍士一臉平淡道“天下哪來算無遺策的人,我黃龍士也沒自負到要人比天高的地步。”
身份不明的老頭兒顯然很樂意見到黃龍士吃癟,繼續在傷口上撒鹽。
“你不是常常自詡你是翻書人,可今日這翻書人被彆人翻了書,滋味兒到底如何?”
黃龍士步入院中,望著頭頂柳絮飄落。
“我此生所作所為,不過都是要讓朽木之上發新芽。”
“他是人也好,是仙也罷,是新人也好,是舊人也罷,這一頁,早晚得翻過去。”
斷臂老頭兒卻是笑道“就怕到時候被翻過去的是你。”
黃龍士道“如果真是那樣,也沒什麼。”
“人終有一死,我這一生早就沒了遺憾。”
“我所求,不過公平二字,隻不過這二字最難得。”
“現在事兒不在我這裡,而是在你那裡。”
“姓葉的讓王老怪輸的心服口服,你不想去試試?”
“廣陵江上,本是李淳罡最後一戰,但被姓葉的截了胡。”
“姓葉的就是這天上人間最大的變數。”
“如今,姓葉的和李淳罡同行,可是不可多得的機會。”
“我知道你和李淳罡還有心結,現在李淳罡沒死,不是正合了你的心意?”
“便是你勝不了姓葉的,去了卻一下心結,也是可以的。”
牆上老頭兒丟了手中劍柄。
黃龍士道“怎麼不敢?”
牆上老頭兒淡然說道“有何不敢的?”
“王老二自稱天下第二一甲子,現在讓人收拾了,我高興的很。”
“更何況,聽說我那徒兒能悟出一招劍十還是得了這位葉真人的指點。”
“便是你不請我,我也要去看看這位葉大真人的本事。”
黃龍士點頭笑道“普天之下,也就隻有你敢跟李淳罡互換一臂。”
“我相信你有這樣的膽氣。”
老頭兒陷入沉思,黃三甲也不急於催促,而是悄然說道。
“天底下風流子,為情為義為仁,大多難免作繭自縛,王仙芝自困於一城,軒轅敬城自困於一山,曹長卿自困於一國,李義山自困於一樓,李當心自困於一禪。”
“真正超脫於世的也就寥寥數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