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本意是緩和針對相對的僵硬氣氛,卻沒料到自己這番難得溫柔良善的話語,卻讓麵前這位端莊大方的貴夫人驀然變了臉色。
“你竟然敢對我說這種話,”沃德太太瞪大眼睛,難以置信道,“你少在這裡假惺惺!”
不知道又怎麼觸及了沃德太太的底線,伯莎一挑眉梢“你若是不想聽這句話,我向你道歉。”
“夠了!”
伯莎越退讓,沃德太太越生氣。她一張蒼白的麵孔鍍上了淡淡憤怒的緋紅,沃德太太甚至攥緊了自己的裙擺,她深深吸了口氣“我真是——我真是恨死你了,伯莎·馬普爾!你怎麼這麼讓人討厭?!”
行吧,你高興就好。
麵對沃德太太的質疑,伯莎無動於衷地側了側頭。
這更是第三次激怒了沃德太太。
“我好恨你,”她惱火道,“我恨你這幅總是有主意不和彆人計較的模樣,讓我覺得自己在你麵前就像是個手足無措的廢物!就算是不端著架子不虛與委蛇的假笑,也能讓人輕而易舉的信服,憑什麼?!”
伯莎沒說話。
沃德太太也不期待伯莎說話,她就像是憋了許久的怒火終於找到了發泄口,甚至失去了一位上流貴婦應有的儀態。
“我更恨你擁有自己的事業,能贏來自己的尊重,憑什麼我辛辛苦苦做一名好女兒、好妻子還有好母親,永遠是同齡人中最優秀最令人羨慕的那個,憑什麼我努力維持這幅得體麵孔過了一輩子,卻不如你一個鄉下出身給旁的做情人的女人活得肆意開心?!”
伯莎“……”
一時間伯莎甚至不知道自己該因為對方的怒火感到冒犯好,還是該為沃德太太這般自貶認可自己感到高興好。
她心情很是複雜再怎麼想,伯莎也不會想到,沃德太太竟然會嫉妒自己!
“你這話說的,”伯莎抽了抽嘴角,“我也想過衣食無憂悠閒逗逗孩子養養狗的閒適生活啊。”
“你才不會。”
沃德太太憤恨開口“你這種人能把自己閒出病來!”
伯莎“…………”她還真說對了。
“但你現在也有機會做自己想做的了,”伯莎無奈道,“沒了丈夫,還有誰能束縛你?”
“當然。”
聽到這話,沃德太太總算是找回了屬於自己的儀態。
她連做了幾個深呼吸才平靜下來,她深深看了伯莎一眼,冷言道“我會說服我的父親去協助福爾摩斯先生的,但馬普爾,我不是因為你威脅我才這麼做,而是因為這對我來說是個重振旗鼓的機會。”
“那我祝福你。”伯莎無所謂道。
“你已經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走吧,”沃德太太橫了伯莎一眼,“我會請我的父親向福爾摩斯先生發出邀請函的。”
伯莎還能說什麼呢?
直至邁克羅夫特拿到邀請函,與伯莎共同出席聚會,她還是感覺很是哭笑不得。
伯莎挽著邁克羅夫特的手臂,一進格雷爵士的府邸,落入眼簾的是喧囂熱鬨的沙龍現場富麗堂皇的大廳奢華古典,衣著靚麗的男男女女體麵風流,沃德太太的娘家不僅有地位,還相當有錢,請來了樂隊不說,甚至還有當紅的女高音現場一展歌喉。
英國是個階級十分封閉的國家,一層與一層之間的差距絕對不止金錢那麼簡單。就算伯莎有三萬英鎊的嫁妝,甚至還有十幾條街的地盤,她也斷然開不了這樣的聚會,請來這般出名的女高音的。
就這……
“沃德夫人竟然說她嫉妒我,”伯莎啼笑皆非,“嫉妒我比她出身低還是嫉妒我得自己工作養家糊口?”
“可彆這麼說,夫人。”
邁克羅夫特煞有介事“有些事情不是能用麵前的事情可以衡量——格雷爵士!”
迎上鬢角斑白的聚會東道主,邁克羅夫特·福爾摩斯先生立刻裝備上了他那無懈可擊的笑容。
“許久不見,”他說,“容我介紹一下,伯莎,這位是約翰·格雷爵士,爵士,這位是……”
“馬普爾小姐,亞美莉的朋友,”格雷爵士接道,“久仰大名,小姐。亞美莉曾經向我多次提及你。”
“彼此彼此,爵士。”
伯莎掛上了燦爛笑顏“能讓亞美莉掛念,是我的榮幸。”
而實際上,這還是伯莎第一次了解到沃德太太的名字。亞美莉·格雷,聽起來比某某夫人要好上許多,不是嗎?
沙龍再熱鬨,麵前兩位紳士也彼此心知肚明聚會是為了促成二人見麵而開設的,其他所有人都是陪襯。
但格雷爵士不是一位心急的人。
“你們年輕人好好享受一下沙龍,”他笑嗬嗬道,“而後再談談彆的吧。馬普爾小姐,我先代替亞美莉為你說聲抱歉,她今日身體不適,因而早早歇下了。你若是願意,一會兒可以請管家帶你去見見她。”
這便是要等到稍後請伯莎回避,爵士和邁克羅夫特談論正事的意思了。
“我會的,”伯莎欣然道,“希望她身體安好。”
“也祝你們今夜玩得儘興。”
待到格雷爵士頷首離開,轉而去招待其他人,邁克羅夫特才盯著老紳士挺拔且纖瘦的背影,不急不緩開口“黃金打造的籠子價格再怎麼高昂,也不及廣袤的天空來得珍貴。籠中鳥羨慕自由自在的蒼鷹,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話中暗指的自然是沃德太太羨慕伯莎一事。
她饒有興趣地側過頭,看向身畔的邁克羅夫特“把我比作蒼鷹,那你又是什麼啊,邁克?飼鷹人嗎?”
“決計沒有這個意思,夫人。”
伯莎一句揶揄,卻換來了福爾摩斯家長子認真的神情。
邁克羅夫特正經糾正道“你我是平等關係,親愛的,而且……”
“而且?”
“鷹這種生物,向來是一夫一妻製。”
好一個一夫一妻啊。
既恭維了人,還捎帶說了情話,偏偏邁克羅夫特還一副發自真心這般思考的模樣,著實讓伯莎心花怒放。
“我就當真了,邁克。”她笑道。
“當然是真話。”
無傷大雅的調情一過,自然有其他紳士夫人上前社交。
有些是伯莎之前見過的,有些則沒見過,他們來自不同領域,為人作風也完全不同。但伯莎仍然迅速地確認了賓客的共同點。
“都不是簡單人物啊,”在社交間隙,伯莎感歎道,“亞美莉的家族著實厲害。”
“這就喊上名字了。”
邁克羅夫特忍俊不禁“恐怕讓沃德太太聽見,她又要生氣。”
伯莎惡劣地開口“我知道,否則不就沒意思了?不過我的確沒想到。”
“沒想到上了絞刑架的沃德爵士看起來也沒那麼有本事,”不用伯莎多言,邁克羅夫特就猜出了她的想法,“但他的妻子卻相當厲害?若非如此,沃德爵士也不會爬得那麼快。”
怪不得。
娶個好老婆,也算是有本事。
隻是可惜沃德太太這麼優秀的女士,卻要拘束在那般狹小的天地中。
伯莎一直沒什麼同情心,她是發自真心覺得沃德爵士死後,亞美莉·格雷算得上是“重獲自由”。
“那這麼看來,格雷爵士也許不是一個好說話的人。”
“這便是我請你幫忙的原因了,伯莎,”邁克羅夫特歎息一聲,“若非從沃德太太這裡入手,我可得大出血一回,也未必能請的動格雷爵士。”
“有信心說服他嗎?”
“不能辜負了你送的敲門磚。”
那就是有信心。
伯莎也有信心,這世界上還有福爾摩斯想做而做不成的事情?因而她很是放心地暢想未來“拉攏了格雷爵士之後,你打算什麼時候向真理學會出手?”
“等真理學會先動手。”
邁克羅夫特低聲回答“你的弟弟預估很對,親愛的,想要堂而皇之襲擊泰晤士事務所,真理學會勢必要動用官方力量。這就是個破綻。”
不管是賄賂、威脅,還是乾脆軍隊或者蘇格蘭場裡麵有臥底,一旦出手,必定暴露。抓住這個機會,自然能將真理學會藏匿於倫敦的全部勢力連根拔除。
隻是……
伯莎的笑容漸漸收斂起來。
“可是想到了什麼?”邁克羅夫特敏銳道。
隻是伯莎突然想到,邁克羅夫特·福爾摩斯的計劃前後算得格外清楚。
身畔的男人任由她挽著手臂,二人姿態親昵,形容恩愛。不管是眼下的情人身份,還是“史密斯夫婦”的夫妻身份,他們的合作始終沒出過什麼差錯。
親吻過、躺在一張床上過,甚至是一時情動過。
但——
能利用到真理學會襲擊泰晤士事務所這個步驟,難道堂堂福爾摩斯不會將對手的招式看得更為透徹嗎?
他向來是個坐在棋盤前,還沒開局就預料到結尾,且一定要贏得漂漂亮亮的人。算得這般清楚,讓伯莎覺得這家夥恐怕又是早就預料到每一步棋局。
那麼最早的一步在哪兒?
“沒,沒什麼。”
她收回目光,若無其事地回應“想到事務所的問題罷了,既然如此,我得催催蘭伯特·伯恩。”
邁克羅夫特或許看出來了,或許沒有,紳士溫和一笑“就看你的了,夫人。”
是啊。
不管如何,就看她的了。
先把簡·愛小姐安全送走,而後伯莎便毫無忌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