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莎側頭看了看他,沒立刻接茬。而是轉身從書桌上攤開了一張十六七寸的地圖。
上麵繪製著的,是白教堂區的大街小巷。
邁克羅夫特解開襯衣領口下的扣子,而後才不急不緩地走到書桌前。他大體掃了一眼,而後流露出了幾分還算克製的驚訝“相當厲害,夫人。”
能讓堂堂福爾摩斯展現出這種神情,足以證明這張地圖確實有些水準。
——因為地圖完全是手繪的,信息量卻足夠充沛。上麵標識出了每一條街道的歸屬,每一個鋪麵的名稱,甚至是小巷子裡的藏身點、經常會有車夫和報童逗留的歇腳處,簡明扼要、一清二楚。
“內德負責畫的,”伯莎得意道,“花了小會計不少時間呢。”
“我簡直都要羨慕了,”邁克羅夫特感歎般說道,“三教九流,最不可小覷,貧民之間往往藏龍臥虎。”
“我就喜歡你愛說話這點,親愛的。”
伯莎一勾嘴角,而後修長的手指落在了地圖西側兩個幫派勢力交接處“我們準備把蘇格蘭場的人引到這裡。”
“假傳你們在與其他幫派火並?”
“是的。”
她靠在書桌邊,輕聲一笑“想想看,蘇格蘭場帶著大批人闖入事務所,卻發現空無一人會是什麼樣的場景?再一打聽,原來泰晤士夫人的男孩兒去和白鴿子幫的暴徒乾架了,但凡是個探長都會一拍大腿,認定這是好事的。”
“一次行動,能抓住兩個幫派的把柄,自然是高興都來不及。”
“而這次真理學會從中作梗引警察上門,就是聽到了我和蘭伯特幫派火並的風聲。”
“確實如此。”
“蘭伯特呢,想趁亂打下西邊的地盤,順便從我這兒沾點便宜,巧的是我也是這麼想的,”她笑吟吟道,“所以今天太陽一落山,托馬斯就帶人去埋伏了。隻要蘇格蘭場的人一露麵,他們絕對第一時間撲上去——投誠。
警察打著突擊檢查偷渡客去的?好啊,白教堂區的人,誰不知道真正的偷渡客在哪兒。西邊剛好就有這麼一窩不服管的,連帶著幾個零零散散的小偷和強盜團夥。泰晤士夫人剛好打算偷襲他們呢,結果蘇格蘭場也打算這麼做,那不就剛好為政府服務了嗎。
這個時候蘭伯特的人晚一步趕到,刀槍無眼,傷了他們是警察的錯,也不是托馬斯的錯。”
蘇格蘭場防著幫派,總不會防著車夫和報童。車夫米基一早就帶了話過來,今天晚上帶頭突襲泰晤士事務所的,正是上次遲來一步的雷斯垂德探長。
也就是《福爾摩斯探案集》中那位心地善良且正直的好警察。
既然是他,就足以證明真理學會是暗地動用關係攪渾水,說不定還想著轉移仇恨,讓泰晤士夫人去記恨雷斯垂德探長,這樣就沒他們什麼事了。
但伯莎當然不會記恨一位好人。
她不僅不記恨,反而要幫這位探長去打蘭伯特·伯恩。
到時候流民和偷渡者被驅趕,還肅清了街道,托馬斯·泰晤士和泰晤士夫人不過是熱心市民罷了,包庇罪名?不過是誤會而已!
“到時候探長領了功績,白教堂區也安寧了,皆大歡喜。”
至於真理學會?想要蘇格蘭場行動,多少要動用層層關係。而邁克羅夫特·福爾摩斯等的就是這個時機。
夜晚的行動歸伯莎,而當白天太陽升起來時,問責的就是業務不明的大魔王了。
一箭三雕,豈不美哉。
想到雷斯垂德探長看到托馬斯後可能會露出的表情,伯莎心情美得冒泡,她惡劣開口“我的計劃就是如此了,美得很,邁克,隻要你彆找我的麻煩。”
“嗯,聽起來確實可行。”
邁克羅夫特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至於找你麻煩……你是指你們私藏槍支、聚眾鬥毆,甚至是暗中運行小偷團夥的行為?”
伯莎“……”
邁克羅夫特“沒關係,我又沒證據。”
好個沒證據,說得好像這世間還有邁克羅夫特·福爾摩斯查不出證據的事情一樣。
對此伯莎隻是保持著笑容,繼續說道“現在……也差不多到時間了。”
邁克羅夫特當即領會了伯莎的意思。
站在書桌另外一側的男人訝然側頭“這次你要親自出馬。”
伯莎理所當然地回應“當然,我才是事務所的老板,總躲在男孩兒身後怎麼能行?”
要說打架,她確實不會,就算是會,一名女性在直麵衝突時也遠遠遜色於男人。但伯莎身為幫派首領,這麼大的事情自然是要坐鎮大後方穩定軍心。
沒見過前線打仗躲在後麵不出麵的將軍不是?
“雷斯垂德探長見過馬普爾小姐。”邁克羅夫特善意提醒。
“我記得,”伯莎沒忘,“其實我是打算會會蘭伯特·伯恩。至於雷斯垂德探長,反正他認識托馬斯,就讓托馬斯和他打交道好了。”
“……”
“彆這幅神情,親愛的。”
伯莎笑著伸手“就是因為他出言不遜,我才要親自教訓教訓他。”
肖想她在床上的模樣?伯莎不介意有男人對自己展示出欲望,但那也得看到底是誰。
牙買加女郎展現出了罕見地溫柔,輕輕為麵前的紳士整理好鬆開紐扣的衣領。而後她停留在邁克羅夫特胸口處的手掌微微發力,算得上是不甚粗暴地推了男人一把“所以,親愛的,我要換衣服了,麻煩回避一下?”
來到十九世紀後,伯莎從未在深夜出過門。
維多利亞時代夜不歸宿,聽起來就很是刺激。伯莎搞事的心躍躍欲試——她特地穿上了一襲裙擺最為寬敞的罩裙,而後在內裡套上細棉布製成的緊身馬褲和長筒靴,這便是十九世紀女士們騎馬時的裝束。
而伯莎身為現代人,對出門活動還得穿裙子自然多有不滿,她特地吩咐女仆格萊思選用了比較硬的材質做了這麼一件罩裙,這樣她跑動起來隻要拎起裙擺就能露出全部的靴子,免得一個不小心踩到自己。
除此之外,伯莎還從抽屜中拿出一把烏茲鋼彎刀。
她一發力,寒光出鞘,刀身上奇異的花紋在皮質刀套的映襯下熠熠生輝。
這把刀是邁克羅夫特的,他放在書桌的抽屜中,八成是做後備武器——也不是隻有他一個人懂得搜索房間不是?
伯莎大大咧咧地將彎刀拿出來,掛在腰間。
一切準備完畢後,她隨意地拆開發髻“進來吧,親愛的。”
邁克羅夫特進門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麵月色之下高挑的女郎身著騎馬裝束,她的腰間用皮革匕套綁著印著波斯紋飾的大馬士革彎刀,刀柄斜至腹部,方便她第一時間抽取自衛。
她散開長發,而後將其重新挽起,隨著厚重的墨色發絲一寸一寸卷在後腦,伯莎天鵝般的後頸露了出來,在黑暗之中勾勒出一個漂亮的曲線。
可謂從頭到腳都散發著一種近乎危險的放肆氣息。
感受到男人的目光,伯莎側過頭“怎麼?”
邁克羅夫特靠在門框邊溫和一笑“沒什麼,夫人親力親為值得敬佩,祝你馬到成功。”
伯莎莞爾。
她款款向前,長筒靴踩在木地板上發出“叩叩”聲響。伯莎停在邁克羅夫特身邊,沙啞的聲線放低“不叮囑我小心一些嗎?”
“擔心歸擔心。”
邁克羅夫特認真回道“但若是因此小看你,就是大大的不尊敬。”
伯莎也不依不饒“彆的表示呢?”
邁克羅夫特“夫人想要什麼表示?”
明知故問。
伯莎也不多言,而是用動作代替了言語。
她再次向前半步,消磨到二人之間最後的距離。
這不是伯莎第一次和邁克羅夫特調情,也不是第一次以倉促的姿態與其接吻。她的動機很直接討個祝福之吻罷了,就這麼簡單。
嘴唇與嘴唇發生碰觸,不過是一瞬的功夫。
而後伯莎拉開了距離,她意猶未儘地抬手蹭了蹭嘴角,欲圖離開——
下一刻,有力的手掌便握住了她的腰肢。
男人的力量近乎冷酷,將無情轉身的女郎拉了回來。這股力量連帶著慣性讓伯莎幾乎是撞進了邁克羅夫特寬闊的胸膛之中,他的另外一隻手也攀上了她的後背。
又是一個吻。
手掌緊扣,唇齒相接,所有的距離消磨殆儘,他的攻城掠奪溫柔卻也不留情麵。玫瑰的氣味再二人之間升騰,隨著接觸而擠進男人的肺腔,他甚至能用其他感官出碰觸這份氣息——野蠻滾燙、像火也像是死亡。
他們之間沒有距離,伯莎腰間的烏茲鋼彎刀是唯一橫在其中的物品,懷中的女郎隨時可以抽出彎刀用冷兵器結束他的性命,但這並沒有威脅到男人,他甚至因此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興奮。
活著的,屬於生命的興奮感。
布料摩擦窸窣,身後的門板被撞得“嘎吱嘎吱”作響。
這一吻結束之時,連福爾摩斯都亂了氣息。
伯莎花了許久才平複下來心跳,她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的麵龐,邁克羅夫特銳利的雙眼在黑暗中近乎深沉,那之中有且隻有的,是她模糊的倒影。
“這麼儘職儘責的祝福吻,”伯莎舔了舔嘴角,“倒是出乎我意料了,親愛的。”
“完好無損的回來。”
邁克羅夫特在她的耳畔低語“否則……”
伯莎“否則?”
男人低笑出聲,他難得放縱一次,任由感情壓過理智,將頭顱沉醉在伯莎的頸側輕輕一嗅。
他甚至能感覺到她大動脈跳動的節奏,隨著血液,玫瑰的氣味越發濃鬱。
邁克羅夫特希望這份氣味能牢牢停在他的記憶當中。
“否則,”他開口,“有人要倒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