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國師!
庭院的風停了,遠處還有婦人的哭聲傳來。
楊廣捂著臉,不知所措的站在院裡,不明白國師剛才那句到底什麼意思,做為皇帝被打了兩巴掌,終是有火氣的,走進簷下,咬了咬牙關,牙縫擠出話語。
“國師,朕做錯了什麼?!”
正廳裡,火光漸漸亮起,放去老人的身旁,陸良生臉色平靜看不出什麼東西來,靜靜的整理那件染著血跡的衣袍,令得外邊的楊廣衝進屋裡,歇斯底裡的又是一聲嘶喊“朕為朝堂除去一威脅,做錯了什麼?!他驕橫跋扈,處處阻撓朕,想做權臣,想讓朕做一個隻知道玩耍的皇帝”
楊廣越說越激動,揮開的手打在門扇上,嘭的一聲將縷空糊紙的門柵砸的碎裂落到地上,那邊的書生眼簾也沒抬一下,指尖撫過老人胸口的血汙清理乾淨,慢慢直起身來,看著楊素褪去生氣的麵容,緩緩開口。
“你沒做錯其實,越國公也沒有做錯,我打你的巴掌,也沒錯!”
彈落的木屑還在皇帝腳邊滾落,聽到這句話頓時愣住,他並不傻,冷靜下來,有些事能想得通了,破皮流血的手緩緩垂下,盯著陸良生,以及沒有了聲息的老人,忽然間像是一點一點的想明白,臉色煞白,跌跌撞撞的後退一步,抵到門檻才停下來,一屁股坐到門檻,微微張開嘴,半點聲音也說不出口。
廳裡燭火搖曳,與夜色的庭院像是兩個不同的世界,陸良生安靜的坐在老人身邊好一陣,偏過頭,坐在門檻的皇帝嚅著嘴慢慢抬起臉來。
“都是真的?”
陸良生沒有回答,目光投去老人,在冰涼的手背上拍了拍,聲音簡單而緩慢“你真以為憑一把劍,一點血勇就能殺掉他?他不過想讓你成為一代雄主明君,能有文濤,也有武略,成為漢武那樣的皇帝,但他知道,那樣的皇帝不是生來就是,譬如始皇帝、譬如漢武帝,一個有呂不韋,一個有竇太後,才磨礪出了一代雄主你自身底子不弱,又有明君潛力,他才想做你的磨刀石,讓你見血,讓你知道皇帝該做什麼,該有什麼樣的威嚴,什麼樣的手段。
越國公做到了,你父皇打下這片江山擺在你麵前,剩下的就要靠你,陛下,兩個人期望都壓在你肩上了,莫要辜負。”
“朕一時氣憤,想不到”
楊廣撐著門扇慢慢起身,臉上有眼淚滾了下來,喉嚨酸痛,話語變得哽咽,一步一步走去桌前,陡然跪了下來,朝著躺在桌上的老人,重重磕去一頭。
“朕謝叔父成全。”
火光呼的搖曳了一下,陸良生偏過臉,看著磕頭的皇帝,“陛下,越國公已去,他家眷望不要再被牽連。”
“朕知曉。”
楊廣抬起臉時,擦去淚水,抿著嘴點了下頭“叔父家眷,朕一定厚待,讓楊玄感承國公之位,永不更改!”
“陛下這倒不用。”陸良生看了會兒老人,起身過去將皇帝攙扶起來,麵現柔和,將楊素曾對他說的話,悉數講給了楊廣聽。
“越國公不願再讓家人入朝做官了,此事過後,就讓他們離開長安吧,回去家鄉故土,他這一生為這隋國傾注了所有,包括性命,就不要再讓他的子孫流血了。”
楊廣沉默的點了點頭。
兩人站在靈堂前許久,招來了府中管事、仆人讓他們為楊素操辦後事,遣人去城外通知楊玄感,做完一切,已經是後半夜了,楊廣呆呆的看著老人的靈堂,人也憔悴下來,被陸良生勸說幾句,方才離開,走出府外,哀傷收斂,換上皇帝本該有的神色,翻身上去馬背,朝府門外立著的書生拱了拱手。
“國師,告辭!”
然後,“駕”的一聲暴喝,雙腳一夾馬腹縱馬狂奔過長街,去往皇城。
馬蹄聲遠去,陸良生看著國公府上的仆人張羅著白事一用的東西,歎了口氣,走去長街,氤氳的薄霧在街道翻湧,隱約間有三道身影從霧裡顯出輪廓。
中間為首那人,一身衣袍整齊,胡須花白,麵容肅穆的朝著過來的書生拱手躬身“陸道友多謝了。”
正是死去的楊素。
而兩側,便是前來引渡的陰差,二鬼自然知曉陸良生,不敢怠慢,緊跟老人之後,拱起手施禮一番,就算城隍在此間,也要做到禮數周全。
“夜巡遊,見過國師大人。”
陸良生朝鬼差還去一禮,看去老人,臉上有些動容,“越國公就這麼去了?我在城隍有些人緣,不如蒙一個好差事,也可以繼續修行。”
“哈哈!”
那邊,楊素擺了擺手,謝過了陸良生的好意,視線望去遠處還亮著燈籠的國公府,歎出一口氣。
“陸道友,人生一世,老夫已經走完了,沒有留下遺憾,此去陰曹,老夫坦坦蕩蕩,有功有過,兩肩擔著就是,說不定還能與兄長見上一麵,哈哈更是人生最後的快事了!”
說完,抱拳一拱,“天也快亮了,就耽擱兩位陰差辦事,陸道友,老夫告辭!”
騰騰霧氣裡,三道身影輪廓轉過身漸漸消散在夜色之中,陸良生朝著空蕩蕩的街道托起雙袖,合手揖去一禮。
“送越國公!”
哦哦哦喔哦哦
鉛青的黎明前,有雞鳴在夜幕裡嘹亮,陸良生回到萬壽觀,黑漆漆的閣樓上,還有一扇窗欞亮著燈火。
回到屋裡,紅憐正坐在床沿等他回來,見到書生進屋,知道他心裡有煩惱的事,不說話,乖巧的幫忙將衣衫掛去架上,又打上了水遞去毛巾。
“你不問我,為何這般遲才回來?”
陸良生擦了一把臉,將毛巾清洗一遍交給女子,看了眼師父睡的香甜,便坐去書桌,有些出神的看著燃燒的燭火。
身後,腳步輕盈,悄無聲息的靠近過來,飄去桌上坐下,將他攬在懷裡,輕柔的撫著發髻。
“公子不願說,妾身就不問。”
“有一個老人走了,他做完了他該做的事,走的坦蕩,沒有任何牽掛。”
暖黃的燈火映著男女的身影投在窗欞,靠在柔軟的懷裡,陸良生笑了一下,這樣輕聲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