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詞宮賦!
晦澀的風抽擊著灰白色調的卷帙書脊,恰停留在黥刑那一頁,吳佞饒有興趣地閱覽一番,養心殿內一片寂靜。
可底下的魏太傅卻等不及這片刻閒適,吳佞消掀瞼敷衍一瞥,便可看見他發黑的前額和數不清的密汗,嗤笑。
一旁側坐著的吳衍執著一封魏太傅予自己的、已閱上千百遍的奏疏,臉上看不清神色。
“朕記得……魏太傅是先帝留下的老臣子了。”吳佞開口是平平語調,缺乏抑揚頓挫的聲韻變化,但這句漫不經心的敘舊卻藏著類似鐵器撞擊的鏗鏘之感,無形的局促瞬間籠罩整個養心殿。
魏太傅偷偷瞥著吳衍,隻希望他能為自己說句話。
“太傅把這般折子遞給睿親王,是當朕不存在嗎?”邢書落地,吳佞心頭霎時迸濺出燎原的怒火,燃得殺意從神道穴生出,目中的寒光破塵襲來,“當初你便執意要先帝立睿親王為儲君,如今還不死心,是想讓朕把這十二旒交予他嗎?”
天子一怒,吳衍立即下跪“臣並無此心。”
那魏太傅更是眼眶於一瞬清晰可見地睜大,欲裂恣目不過三秒又被驚恐所覆,當即搶地磕首,連聲謝罪。
吳佞並不看他,而是旋身去望那吳衍,隻見他的下顎毫不逾矩得藏在領口之下,吳佞似笑非笑“朕當然知道你並無此心,否則,怎麼會將這折子呈上來呢?”
魏太傅不敢置信地抬頭。
“自皇上登基之日起,臣從未有過奪位之心,以後,也絕不會有。”吳衍垂眸,聲響響,是故意說予旁人聽。
吳佞含著笑意,瞳孔中承載河山乾坤的倨傲悉數傾斜。
這場戲,是他們故意做予魏太傅瞧的。
這魏太傅,可是太後的左膀右臂。
“魏太傅年事已高,不宜再任朝堂之事了,”吳佞端袖抬臂,緩緩撕黥刑一頁,夾紙二指旋即一鬆,枯紙落地,“來人——將魏氏送出宮去,好生頤養天年吧。”
禁軍侍衛魚貫而入,魏太傅使勁掙紮,像在說著什麼,可惜被侍衛捂了嘴,也就聽不見了。隻餘身後獬獸銅鼎翻湧的滾火聲,也漸次被隨窗而入的、犀利的春風湮沒殆儘。
直到長樂宮送來的籠中寒鴉燕紂發出一聲不耐煩的尖叫,吳衍才在吳佞的示意下起身,隨他走入內殿,在擺就的棋盤邊坐下。
“皇兄好計謀,”吳佞從蠱中拿出顆白玉子,推向吳衍,那透瑩直刺人眼,“太後若知道自己兒子算計她,怕是得氣到不行。”
吳衍抬眼覷他,目色更深“皇上將白子推予臣時,就已有定局,不過是由臣手下子罷了。”
這盤棋,跨了十年春秋,承了少年千裡豪氣,隻是江水東逝,衝淡了赤子輪廓。
吳佞把眼去看眼前人,澹蕩報國是他,白骨橫千霜是他,劍戟破九關的,也是他。
“皇兄這些年戍守邊關,從未有過敗仗,是辛苦了。”
“吳國男兒保吳國平安乃是分內事。”吳衍低頭一笑,似是自嘲,他想保的,是那人的平安喜樂。
吳佞盤腿榻上專心瞧著棋盤,撚白兵率入局,指定江山“山河故土與吳國百姓平安皆是你的少年誌,四極八荒,你本該守這方土地安寧。”
至於其餘的,便是想都不要想。
“臣聽說,那盈公主已入宮?”吳衍眼風掃過,挪指按入一子,以黑兵據守相圍,“怕是尋故人來了罷。”
“多得皇兄相助,不然朕可尋不到這好棋。”吳佞對棋細酌慢思,少頃,落子無悔。
“那謝元晏是個好的,就是心性極高。”吳衍縱觀棋局,黑子氣數將儘,白子仍是步步為營,殺機不減,“皇上能得他如今這般,怕是費了不少心力吧?”
“心氣再高,也逃不出一個情字。”吳佞抬眼沉聲,將吳衍黑子儘數拾去,似笑非笑,一語雙關,“皇兄,你輸了。”
吳衍良久緘默,噬了抹苦笑。
自古英雄難過情關。
“隻是那盈公主也不及嫵兒驕縱,在嫵兒那兒吃癟,傷了膝蓋,被禁足了。”吳佞好整以暇,眸中閃過一絲柔意。
“皇貴妃向來如此,皇上不也說過隻要她高興便好?”吳衍鬆了僵直的腰,心緒翻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