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知葳當時心裡就道,完了,這次回京去,餘靖寧還不得又成了那般沉鬱頓挫的模樣?在遼東白待了。
餘靖寧聽完這話,臉色果真就冷了幾分,對著陳暄又一拱手,謝道:“我知道了,謝過仲溫兄。”
陳暄點點頭,約莫是覺得掀簾子的手被寒風吹得有些冷,又想緩和氣氛,便換了隻手,笑道:“小六果真說的不錯,開春恐怕又得遲了,如今還寒風料峭著呢。”
“可不是。”餘知葳聳了聳肩膀,“這幾年的冬天都長得嚇人,夏日卻是一眨眼就過去了,好生奇怪。”
“還有一事。雖與你們二人關係不甚密切,但還是與你們說來聽聽罷,權當個笑話。”陳暄臉色忽然變得十分古怪,挑了挑眉毛哭笑不得,“內閣首輔於見於大人上折子說要給裘安仁建生祠。”
餘知葳當場就被這個惡心到了,甚至懷疑於見跟裘安仁有點不清不楚的關係。
何謂生祠?就是給活著的人建祠堂,讓活人享受香火供奉,一般隻有在世的大聖賢才有這種待遇。
裘安仁他一個男寵太監,何德何能讓彆人給他立生祠。
“娘啊,我要吐了。”餘知葳神情扭曲了一陣,“給裘安仁立生祠,拜的是個甚麼神?狐狸精嗎?”
陳暄被她這種說法當場逗樂了,笑道:“大約是的。於大人還說啊,這孔聖人作《春秋》,裘印公作《典要》,嶽武穆忠宋收襄陽,裘印公忠衡收遼東,文武皆應稱聖賢。”
“這個《典要》是他作的我承認。”餘知葳臉色也很快就垮了下來,《典要》裘安仁閒來無事寫出來規範各種世家子弟行徑的破書,感覺就是把先賢聖人的言論抄了一大通,取其糟粕棄其精華,全都是“存天理滅人欲”的陳詞濫調,“那說他收遼東是怎麼回事兒,遼東總兵還好好得沒死呢。”
“所以說就是個笑話啊。”陳暄也很顯而易見地心頭火起,“就說是他決策得當才收複遼東,簡直就是開玩笑,把我們這群人也當成死的了嗎?”
話說到這個份上,眾人全都興致缺缺,一點兒也不想再聊下去了,便一路沉默無話。
餘知葳偏頭去看了看餘靖寧的側臉,心情不禁又複雜起來。
遼東戰場上刀光劍影不是沒見過,血流成河也不是沒見過,甚是上了火器時血肉橫飛,殘肢遍地的時候也常見,可到底是真刀真槍的拚殺,殺紅眼熱血沸騰之時連有了傷,淌血淌得和流水似的,也不會怕。
那時的生死都是可以看得見的,活著的人是熱的,會跳動的,鮮亮的,死了的人也是能摸得到的,身上還殘存著方才拚殺時流動的熱血的餘溫。
在和京城之中那種無力感全然不一樣,單弘光、甘曹,都是沒見著血就沒了的人,那才是真真切切地讓人膽寒。京城裡麵上縱然是花團錦簇,雕梁畫棟皆是重重疊疊、影影綽綽,渺小的人偌大的心全都安放在這四九城裡,讓人喘不過氣來。
京城中鮮活的少年郎,哪怕是在為大衡的未來殫精竭慮地奔命,也被那朝堂上的種種烏煙瘴氣蹉跎出一種麵目不清的樣子來。今後成為記載史書上的一段文字,寥寥幾筆,也不知道能寫成甚麼樣,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圖些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