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靖寧抱了餘知葳好半天,直到懷中傳來了細細的啜泣聲。自他認識餘知葳開始,若不是當真十分難受的事兒,她還沒掉過幾回眼淚。
餘靖寧慌了神,趕忙將餘知葳的臉捧起來,瞧著她滿麵淚痕,兩眼通紅——瞧不出究竟是在文淵閣熬夜熬的,還是哭成了如此模樣。
他心裡一疼,趕忙開口問道:“這是怎麼了?”
誰知道餘知葳卻兩把抹掉了眼淚,自嘲似的笑了起來:“想一個沒良心的木頭想的。”
餘靖寧知道這說的是他,左想右想想不出賠禮道歉的法子,隻好把人再往懷裡拉,想抱一抱他。
誰知道這一下,卻沒拉過來。
餘知葳擦掉了眼淚,臉色也跟著冷了幾分,皮笑肉不笑道:“行了,這麼著就夠了。你我二人君臣兄妹有彆,就不必做這樣親昵的舉動了。”
餘靖寧愣在當場,眼睜睜看著她身後的蕤燈榭的屋頂變高,琉璃瓦染上了明亮的明黃色,她麵前的門檻一高再高,終於成了文淵閣的模樣。
麵前的小姑娘,也是華服大妝的皇後模樣了。
餘靖寧猛然一個激靈,像是才意識到自己舉動的大逆不道,看著餘知葳冷冷地衝他一擺手,身後的冷汗都下來了。
於是醒來之後也是冷汗淋漓的,許是初春天氣寒涼,一坐起來,竟然涼颼颼的。
餘靖寧抱住了自己的頭,稀裡嘩啦把頭發揉亂了。
太大逆不道了,餘靖寧無聲地對自己說道,我都瞧不起我自己。
坐了半天,身上的汗倒是乾了,隻是睡意全無。餘靖寧瞧了瞧屋外,月色尚好,樹底下的影子都瞧的清清楚楚,於是乾脆披衣起來了。
名都在外間兒正睡著,又打呼嚕又磨牙。這小子睡覺睡得死,餘靖寧輕手輕腳從他身旁過去了,根本沒把人驚動。
他往蕤燈榭的地方去了。
餘知葳出嫁之後,蕤燈榭的東西根本就沒動,還是原先的模樣。他日日安排人掃撒擦洗,就算是餘知葳現在就回家裡來,那也是能住得的。
可餘靖寧沒敢往屋子裡走,隻是站在了院中,院中是他去年才栽下的春海棠。
樹枝細瘦,卻抖出了一樹的花,可連花瓣都是單薄的,不見粉,沒血色。海棠花在月光下露出幾乎透明的白,風一刮就往下落,在樹上根本就待不住。
像個大病初愈的女孩子。
餘靖寧不喜歡這樣的海棠樹,他記得從前,蕤燈榭的海棠開的好的時候,那真是滿院子滿眼都是花的顏色。
雖說海棠無香,卻也看得人身心舒爽,尤其是……院中還有個整天打算上房揭瓦的姑娘的時候。
那時候,十二三歲的餘知葳站在樹下,穿著薄薄的春裝,梳著雙鬟。挑著眉毛跟鬨人玩兒似的,非要扯著他,一板一眼地要給人背《記承天寺夜遊》,非說是要讓大哥哥給自己“檢查功課”。
餘靖寧知道她從前是當男兒教養的,這時候策論做的哪怕是下場考院試也能過了,背書這種事兒,哪兒能算是考人功課?
可她還是站在海棠樹下開了口:“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戶,欣然起行。念無與為樂者,遂至承天寺尋張懷民。懷民亦未寢,相與步於中庭。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閒人如吾兩人者耳。”
當初不知是何滋味,現在,卻沒人敢做閒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