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靖寧那日回家之後喝了藥,便發起高熱來,整個人都一直混混沌沌的,隻聽得身邊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卻聽不清楚究竟是在說些甚麼。
他隻覺得周身一會兒冷一會兒熱,自己卻動彈不得。
後來卻全然冷了下去。
他覺得自己不過是七八歲的模樣,見著天上落著漫天的大雪,那是西北嘉峪關才有的雪,鵝毛似的大,抖口袋似的往下落。
地上也積了好厚一層。
餘靖寧蹬著小靴子,深一腳淺一腳在雪裡麵踩,手裡頭抱著個從鳥銃上卸下來的銃刀。
銃刀挺重的,起碼對小孩兒來說是當真挺重的。
雪正下得緊,餘靖寧抱著銃刀不知道是要去找誰,險些就在雪地裡丟了靴子,手上的銃刀也抱不穩。
他走了好長一段路,一抬頭就瞧見巍峨的城樓。餘靖寧離家的時候年紀還小,沒到長個子的時候,嘉峪關在他的記憶裡就一直很高,比他見過的守過的城牆都要高。
這時候又是在夢裡,自然是和彆處不同的,這城樓在他眼裡頭就跟頂了天一樣高,一抬頭,仰得脖子疼。
如今又落著雪,天上陰沉沉的,這城樓就跟是把天戳破了一般。
小寧哥兒仰著臉看那城樓,落了一臉的雪,涼絲絲的,直往脖子裡鑽,他凍得哆嗦了一下,連忙攏了攏自己的領口。
他縮著脖子,開始往城樓上麵爬。
這時候,樓梯也顯得極高,餘靖寧就手腳並用地往上攀著。他一手抱著銃刀,又爬著樓梯,寒冬臘月裡,竟然鬨出了一頭大汗來,背上的汗都黏黏膩膩的,裡衣全都粘在身上。
小寧哥兒喘的呼哧呼哧的,廢了好長時間,終於爬上了城牆,站定了,前頭正站著他父親。
餘璞有餘靖寧有得早,這會子還是瞧著頗年少的模樣,背影瞧著長身玉立的,腰裡還挎著刀。
旁邊站著他母親。照理來說,這種天氣,他娘那種身子本是不該在這兒的站著的,要是這種天氣出了門,可不得鬨出好大一場病。
可是這個時候,她卻也站在這兒,陪在餘璞旁邊。
餘靖寧站在那兒看了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要做甚麼,衝著他們倆喊了:“爹!娘!”
餘璞先回了頭,臉上帶著笑的,而後再轉過來的是他娘:“寧哥兒,過來。誒呦,還抱著銃刀作甚?快撂下,小心割著自己了。”
餘靖寧驚奇地發現,自己竟然瞧不清楚母親的臉了。
夢裡頭,他便也真以為自己七八歲,於是駭了一跳,嗚嗚咽咽哭起來。
兩個人幾步就跨了過來,餘璞一把拿過了他的銃刀:“怎麼了?不聽你娘的話,當真割著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