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燮元並沒有打自己臉的意思,很快就將做好的各種飯食送進了餘靖寧的帳中。
送菜的小夥計掀開了簾子,見穀成和車家的幾個都在裡頭,挨個問了安之後,便退了出去。
餘靖寧背著手站在帳中掛著的地圖麵前,長歎了一口氣:“父王這習慣,果真是多年都沒有變過。”
如今餘璞去世,又來了餘靖寧,車五押解餘璞的屍體回京,卻又來了車四,這帳中竟然還是這麼多人。帳中的人心中忽然都生出一種微妙的情緒來,本應當是甚麼都變了,卻又好像是甚麼都沒變。
餘靖寧轉過頭來,看著送進來的飯食道:“我瞧那林巡撫倒是準備得挺齊全,大家都坐下來罷。如今這兒都是咱們餘家的自家人,又是在軍營裡麵,就不講究甚麼食不言了,大家邊吃邊說罷。”
眾人齊聲道了謝,依次落了座,餘靖寧舉了酒杯與眾人共飲了一杯,便都開始舉箸吃菜了。
“我久在京中,耳目閉塞,傳回去的消息也不過是管中窺豹。”餘靖寧吃了兩口,便停了箸,與眾人說道,“你們便將現今的情況與我講講,我好做部署——隻先提戰事,私事靠後再談。”
眾人皆知曉這個“私事”究竟是個甚麼事,於是也都停了箸,打算向餘靖寧彙報戰況了。
“那日我們進了南京城中,亂軍們便開了另一處城門逃竄出去了。”穀成第一個開口說話,也沒客套,就直接說到了正題,“自他們逃出去之後,期間還來騷擾過幾回,但都沒有甚麼用處,於是沒多久,就又往南邊去了。如今退回蘇州城中去,南京城中無主將,我也不好擅自部署,幾次派了小股部隊前去打探,消息倒是探回來了些。此後便說王爺要來,我便也沒有擅自行動,一切都等著王爺來裁決。”
餘靖寧點了點頭,掃了一眼周圍的人:“還有甚麼嗎?若是想起來了甚麼,直接說便是,不必拘禮。”
車三思量了一陣,便站起身來,衝著餘靖寧拱了拱手:“既然王爺這樣說,那我就不顧及了,想起來甚麼就說甚麼了。”
“但說無妨。”餘靖寧衝著他做了個請的手勢。
“王爺也知道,我車三當初是帶探子和斥候的,從前就是這般,如今也是這樣。”車三車四是堂兄弟,眉眼之間有些像,臉也是方方的,隻是身量要矮些,也更敦實,“我的探子當初往南邊去,倒是探出一些消息來。”
餘靖寧身子朝前傾了傾,示意他繼續往下講。
“龔老八帶的亂軍其實並不是投靠了倭寇,而更像是一種合作關係。他們的兵士並不混在一起編製,而是完全分開的。”車三一邊說話,一邊手舞足蹈地比劃著,車四怕他把碟子和筷子裝下去,連忙給他拿開了點,“我的人上回去探查了,龔老八那一群亂軍的確是在蘇州之中,但是倭寇的主力還在浙江,嘉興便有很大一批。”
餘靖寧點了點頭,剛想開口誇讚一句,這車三就又十分激動地將自己的話接上了:“後麵我還聽了些捕風捉影的話,雖說是捕風捉影,但是想來,應當也有些道理。當初龔老八是借兵攻打南京城的,進了南京城以後,曾經一度打算將那些借來的倭寇全都殺掉。後來是老蔣勸阻,才就此作罷的。”
“那後來如何了?”餘靖寧問道。
“後來,後來便將這些倭寇放出了南京城,說要他們自己回浙江去。”車三轉著眼睛想了想,如實給餘靖寧彙報道,“再往後,就沒打探出來怎麼樣,也不知道這批人究竟如何了。但屬下以為,他們既然這般,若是當真撕破臉了,總有能看出來的時候。隻不過,這會子撕破臉總是不好的,如今咱們還在這兒呢,他們自己內部起了內訌,那不就一吹就破了?就算龔老八那起子亂軍總被人罵不是個東西,投靠外族,占了城之後沒甚麼老百姓願意歸降的,那他們也不宜這時候撕破臉。”
餘靖寧聽他說完了,這才又開口道:“他們內部的事端,放到戰事結束了再折騰,其實是最好的。但是對我們衡軍來說,他們最好是鬨得要多厲害有多厲害為妙,從內部瓦解,其實要妙過一切辦法——就像這兩回攻打南京城一般,你們應當都明白罷。”
眾人當然都明白,也這樣回答了,餘靖寧又敬了眾人一杯酒。
一群人又吃了一會子,餘靖寧才又擱下箸道:“南京城中還有當初的川軍和南京軍的殘餘是嗎?”
穀成立即站起來回話:“回王爺的話,確實是如此。當初的川軍和南京軍一起,還有一些當初的南京義勇,都編在一個隊伍裡頭。”
餘靖寧趕忙擺手要他坐下:“今日說話就都坐著說罷,總站起來,也不好吃飯的,今日是說些要緊事,禮數做的太過了,總要耽誤時間。”
穀成衝著餘靖寧告了兩句罪,也就坐下來說話了:“不知王爺問他們是……”
“原先朝廷中說,咱們大衡是因著水師疲敝,才在抗擊倭寇的時候這樣被動,總在陸上打,怎麼也將他們趕不出去,總是走了又來。如今又加上亂軍,更是這樣。這亂軍原先是大衡的兵,甚麼脾性利弊咱們自己也都清楚,與他們在陸上打,雖說騎兵不大適合在這種江南丘陵打仗。但就單是論經驗,和勇猛,怎麼也是咱們餘家軍占便宜些。”餘靖寧將箸擱在架子上,兩手交叉著放於桌上,“朝廷中新派這些‘重海防’的觀點,我其實是深以為然的,便想著這些川軍南京軍中的兵士,如今並沒有甚麼歸屬感。不如完全打散了,歸入我們的隊伍裡,在專門分出一部分來,操練新軍——這部分人就專練水軍。雖說練出來的新兵也許比不上他們總在水上跑的這些人,但是總歸再遇上他們的時候,咱們的人不會陷入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