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裡紅塵與君伴!
說完,長公主便昂首闊步走了進去。
如今處於身後已經零零散散隻跪了幾位身體還好的士兵和蔣純姚玨,這兩位都出身將門,和楚瑜一樣也算自幼習武,雖然沒有楚瑜這樣的武藝,但也算健朗。
姚玨雖然是庶女,卻自幼頗受寵愛,從來沒受過這樣的委屈,但每每抬頭看見楚瑜那挺得筆直的背影,她便覺得自己不能倒下。
她雖然和衛風打打鬨鬨,覺得這人惱人至極,可是到最後這條路上,她卻還是想為他做些什麼。
楚瑜抬眼看著宮門,如今長公主出麵,便是時機到了。
不出楚瑜所料,長公主進門時,朝上已經為著這事兒爭得焦頭爛額,謝太傅帶著人據理力爭,而太子帶著另一批人拚命阻攔。
長公主進去時,謝太傅正用笏板指著姚國公怒喝“這七萬軍之事,你姚家敢讓我細察嗎?!你要是敢,老臣即刻請命,親赴邊疆,看看這七萬軍之事到底是如何!”
“謝老兒你休得胡言亂語!”姚國公急得大吼“你要查便查,我姚家坦坦蕩蕩,有何不敢讓你查的?”
“喲,這是做什麼啊?”
長公主聲音從外麵涼涼傳來,眾人抬頭看去,便見一個女子身著金縷衣,輕搖團扇翩然而入。
皇帝見得來人,趕忙起身,詫異道“長公主怎麼來了?”
長公主與皇帝一起長大,深得帝心,有不用通報便可上朝的特權。隻是長公主從來也是識時務之人,雖有特權,卻從不曾濫用。
如今她過來,太子心中咯噔一下,頓時覺得不好,長公主朝著皇帝行了禮,皇帝皺著眉頭,一時有些尷尬。
他才給長公主下了禁足令,長公主卻就這樣大大咧咧出現在了朝堂上,他是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說了便是打了長公主的臉,到時候這位姐姐怕有得氣要出。
皇帝沉默之間,便見長公主跪到地上,揚聲道“陛下恕罪!”
長公主這一跪把皇帝嚇了一個哆嗦,忙道“長公主罪從何來?”
“四日前,陛下方才給長明下了禁足令,長明今日卻強行來到殿上,耽誤陛下議事,此乃罪一。”
皇帝沒說話,他本也在惱此事,如今長公主先道了歉,他氣消了三分,歎息道“既然如此,你為何還要過來?”
“此乃罪二。長明聽聞衛家遺孀如今長跪宮門之外,雖知陛下乃嚴守律法之君,卻仍舊動惻隱之心,來此殿前,想為衛家求情,求陛下網開一麵,饒了那衛六公子衛韞罷!”
話說完,滿堂就安靜了,隻聽長公主聲音哀切“不知陛下可曾記得,陛下年幼時,曾摔壞一隻玉碗,陛下向先帝請罪,先帝卻未曾懲罰陛下,陛下可知為何?”
皇帝明白長公主話裡有話,卻還是開了口“為何?”
“因先帝尋了長明,問長明,陛下那一日為何摔碗,我答先帝,因陛下想為先帝端上一碗雪梨湯。先帝又問,那雪梨湯可是陛下親手所熬?我答先帝,乃陛下聞得先帝多咳,聽聞雪梨湯生津止渴,特意熬製。於是先帝同長明說,陛下熬製雪梨湯有功,摔碗有錯,一切因孝心而起,功過相抵,不賞便罷了,若再過多追究,未免寒心。”
“長公主的意思,是父皇按律行事,也會讓衛家寒心嗎?”太子站在皇帝側手邊,嘲諷出聲“若是如此容易寒心,那衛家的忠心,怕是要讓人質疑一二了。”
長公主聞言,抬頭看向太子,眼中俱是冷意“環兒此話不妥。”
她叫他環兒,便是抬出了雙方的身份,哪怕太子是太子,她畢竟也是長輩,她說話,太子就算反駁,也該恭敬有加才是。
立於朝堂之上的人都是人精,立刻聽出了長公主言語中的意思,太子臉色變了變,又聽長公主道“衛家此次,滿門男丁,僅剩下一個十四歲的衛韞,這樣的犧牲為的是什麼?為的是護著這大楚山河,是站在這華京之中身著華衣的在座諸位,是冠以李姓、身為皇族的你與我!”長公主驟然提聲,帶了質問“太子殿下,若這還叫‘容易’,你倒告訴我,到底要犧牲成怎樣,才能算‘不容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皇帝雖為天下之主,亦為天下之君。君需體恤百姓仁德愛民,若一味隻讓人為你付出,太子,”長公主冷笑出聲“這樣的想法,我到要問,是太傅教的,還是您自個兒琢磨的?”
“這想法,老臣不曾教過。”
長公主剛說完,謝太傅就涼涼出聲,太子麵露尷尬之色,正要說什麼,長公主便轉過頭去,麵露哀戚之色,同皇帝道“陛下,若是滿門血灑疆場之後,唯一的遺孤和那滿門女眷還要嘗這世間冷暖,若是四世奮戰沙場上百年,還不能給兒孫一次犯錯的機會,那我天家,未免太過薄涼了啊!長明正是有此擔憂,於是不顧陛下禁足之令前來,還望陛下看在衛家那四世忠魂、百年忠義的份上,放了衛韞罷!”
長公主匍匐高喊出聲,謝太傅站在長公主身邊,疲憊道“陛下,按我朝律法,若獨子犯罪,上有父母需要贍養,應讓獨子替父母養老送終之後,再受懲處,此乃我朝人倫之道。如今衛韞並未犯錯,乃受其父牽連,又乃衛家唯一血脈,衛家上有八十祖母,下有兩歲稚兒,於情於理,都當赦免衛韞。還望陛下開恩,”謝太傅聲音顫抖,帶了哭腔,緩緩跪下“赦了這衛家唯一的血脈吧!”
皇帝沒說話,他歎息了一聲,轉頭看向周邊“諸位大臣覺得如何?”
“陛下,”姚國公提了聲“陛下可知,七萬精兵,於朝廷而言,是多大的損失?七萬人啊,均因衛忠之過,埋骨白帝穀中,衛家死了七個人,他們的命是命,那七萬人的命,就不是了?這七萬人喪命之過,就這樣不追究了?!”
皇帝皺了皺眉頭,沒有說話。
長公主抬頭看了皇帝一眼,她明白皇帝的意思,此時此刻,這位帝王怕是已經不耐至極了。
那些不能放到明麵上的事兒,皇帝或許早已清楚,哪怕說不上一清二楚,卻也在心中大致有個猜想。他在等彆人給他遞台階,眼見著就要下去了,如今又讓人攔住,他如何不惱?
長公主察覺出皇帝的意思,忙道“陛下,此事乃衛家之事,陛下不若去宮門前,見一見那衛家婦人,陛下見了,才會真的明白,我等為何在此長跪不起,求陛下開恩的原因!”
皇帝看著長公主,許久後,他歎了口氣“既然長公主相邀,朕便去看看吧。”
說著,他站起身來,帶著人往宮門口走去。
此時下著大雨,豆大的雨珠砸到人身上,砸出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疼痛。衛家人跪了這麼一陣子,本也搖搖欲墜,這大雨一下,立刻又倒了一大片,最後也就剩下了楚瑜和姚玨、蔣純三人,依舊熬在原地。
楚瑜回過頭去,看了一眼姚玨,見她咬著牙關,身體微微顫抖,便知道她此刻是熬著了。楚瑜歎了口氣,同她道“你彆跪著了,去歇著吧。”
“我還成。”姚玨聲音沙啞“彆以為就你成。”
楚瑜有些無奈,正要說什麼,就看見姚玨身子晃了晃,整個人就往旁邊倒了過去。
蔣純一把拉住她,旁邊王嵐帶著人過來,讓人扶起姚玨。王嵐紅著眼,扶著肚子,勸著楚瑜“少夫人,要不回去吧……”
“無妨。”
楚瑜搖了搖頭,關切看向王嵐“你還懷著孩子,彆受了寒,我在這兒等著。”
“小七不回來,”楚瑜目光落到宮門裡,平靜道“我便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