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瑜在夢中回不過神來,晚月上前來,在她眼前用五指晃了晃道“少夫人可是魘著了?”
楚瑜目光慢慢收回,停在晚月身上,她在夢中崩潰的神智終於恢複了幾分,她沙啞著聲音“今日……初幾?”
“您這一覺真是睡得糊塗了。”
晚月輕笑,眼裡帶了些無奈“今日重陽,九月初九呀。昨晚您還吩咐我們準備了花糕和菊花酒……”
話沒說完,楚瑜就穿上鞋,衣服都買來得及換,就朝著後院管理信鴿的地方奔去。
她還沒緩過神來,驟然起來,便忍不住頭暈了一下,走得有些跌跌撞撞,將冒冒失失進來的長月撞了個結結實實,自己也因慣性摔倒了地上。
長月“哎喲”一聲,正想罵人,便看見晚月急急忙忙來攙扶楚瑜,她愣了愣道“少夫人,您這是做什麼?”
“衛秋呢?”
楚瑜終於反應過來,提高了聲音,聲音都尖銳了許多“叫衛秋過來!”
晚月察覺事情有些不對,趕緊讓衛秋過來。
衛秋趕過來的時候,楚瑜洗漱完畢,終於冷靜了一些,她抬頭看向衛秋“邊境可有消息?”
衛秋愣了愣,隨後搖頭道“尚未有消息。”
“如有消息,”楚瑜鄭重出聲“第一時間通知我,想儘一切辦法先將消息攔下,不能告訴彆人,可明白?!”
衛秋不明白楚瑜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吩咐,然而想到衛珺暗中的吩咐,卻還是點了點頭。
那一天,楚瑜都沒有心情管其他的。她茶不思飯不想,就等在信鴿房邊上。
等到夜裡,終於有信鴿飛了進來,楚瑜不等它落地,縱身一躍,就將信鴿抓在了手裡。
她迅速拿下紙條,看到上麵衛韞潦草的字跡。
這紙上還帶著血,明顯是匆忙寫成。
“九月初八,父親與眾兄長被困於白帝穀,我前往增援,需做最壞準備。”
九月初八,白帝穀。
楚瑜腦子嗡了一聲,差點將紙撕了粉碎。
終究還是去了。
為什麼還是去了?
明明答應過她,怎麼還是去了?!!
衛韞收拾了一下情緒,開始仔細回憶“我自十一歲開始隨軍,雖然很少上前線,但是卻也熟知軍中事務。我們到了前線之後,和北狄正麵交鋒了一次,將北狄逐出城外之後,雙方便進入對峙,甚少有交戰。父親慣來穩重,他曾說,北狄自遠處來攻,糧草難繼,我們隻需守城不出便可。”
楚瑜點了點頭,她當年也曾了解過大楚各將領帶兵的風格,衛忠風格的確如此。衛韞繼續道“對峙不過七日,太子便來了前線,持聖旨任監軍,太子曾言,如今國庫空虛,需速戰速決,但父親並未同意,兩人曾在帳中有過爭執。但因父親固執不肯出兵,太子無法,倒也相安無事。”
“不日後,姚勇來了白城。”
“姚勇為何會來白城?”楚瑜皺眉,姚勇本是青州統帥,白城死守並無壓力,為什麼姚勇會出現在那裡?
衛韞搖了搖頭“我的品階不足以知道。但我清點糧草,管理雜物,我知道,當時姚勇是偷偷帶了九萬精兵暗中過來。他的軍隊沒有駐紮進入白城,反而是躲在了周邊。”
楚瑜聽著,細細捋著線索。
上一世,衛韞最後是提著姚勇的人頭去見皇帝的,可見此事必然與姚勇有千絲萬縷的聯係。姚勇在衛忠守城時暗中帶兵來了白城,而衛忠明顯是知道的——連衛韞都知道了。也就是說,衛忠那時候就沒打算隻是死守了,他和姚勇必定合謀布置了什麼。
楚瑜抬了抬手,示意衛韞繼續。
衛韞一麵回憶,一麵思索“後來北狄便來叫陣,那一日於城門交戰,北狄很快便潰不成軍,父親帶兵往前,我聽聞之後,趕忙前去阻止。北狄之勇,決不可能這麼快潰敗。然而父親卻一個勁兒叫我放心,還道北狄二王子在那裡,要抓回來慶功。”
“公公為何知道二王子在那裡?”
楚瑜迅速反問,衛韞抿了抿唇,明顯是不知道,卻也從楚瑜反問中察覺出不妥當來。
北狄如今尚未立儲,二皇子是炙手可熱的儲君人選,他並非將領,到了軍營中,應該是如同太子作為監軍一樣,藏起來不為人所知的。衛忠又是從哪裡得到這樣隱蔽的消息的?
然而時間緊迫,楚瑜也來不及細想,隻是道“你繼續說。”
“父親將我趕去清點糧草,帶著幾位哥哥分兩路出去,一路追敵,一路斷後。待到夜裡……”
衛韞聲音哽咽,一時竟是說不下去了,楚瑜隔著木欄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肩。
她不擅長安慰人,因為她被人安慰過太多次,她熟知言語有多麼蒼白無力。
路都要自己走,疼都得自己熬。
她隻能用拍肩這樣的方式,傳達自己那一份心意和安撫。
衛韞抬頭笑了笑,忙道“我沒事,大嫂不用擔心。方才說到哪裡?哦,待到夜裡,姚勇便讓人來通知我,說他們受了埋伏,讓我前去增援。”
說著,衛韞苦笑起來“可城中的兵都出去了,也就留下五千守城,我能增援什麼?”
衛韞聲音裡帶了嘲諷“不過是……收屍罷了。”
“姚勇的兵馬呢?”
楚瑜聲音裡帶了含義,衛韞平靜道“他說他追擊另一路兵馬,等回去時,父兄已經中了埋伏。”
“他還說,他與太子已經多次同父親說過,不可貿然追擊殘兵,有姚勇追已經夠了,此番責任,全在父親不聽勸告。”
衛韞說著,慢慢捏起拳頭“我心中知道此事有異,所以我特意又去了白帝穀,你可知我在周邊山上看到了什麼?那白帝穀群山邊上,全是兵馬的腳印。”
楚瑜豁然抬頭“你什麼意思?”
“嫂子可知,軍中募軍買馬,均就近擇選,因此各地軍隊,戰馬品種大多不同。例如衛家軍多出北方,因而馬多產於河陵,馬形高大、奔跑迅速,但耐力不佳。而姚勇由青州供馬,青州馬多為矮馬,蹄印與河陵馬相比小上整整一圈,更與北狄所用的北關馬天差地彆。”
“所以,你是說白帝穀邊上那一圈腳印,由姚勇的青州軍所留。”
衛韞點了點頭,目光中全是冷意“我不知道這一圈腳印是哪裡來的,我不知道他是去追擊了北狄其他軍隊後轉回白帝穀留下的腳印,還是從一開始……就在哪裡。可我知道一件事,此事必有蹊蹺,衛家此罪,不查得徹徹底底,我不認。”
楚瑜沒說話,她思索著,這時外麵傳來了晚月的聲音“少夫人,時間到了,還請出來吧。”
“姚勇這一戰損失多少人?”
楚瑜問了最後一個問題,外麵傳來腳步聲,衛韞立刻道“目測不到一萬,但他報上三萬。”
楚瑜點了點頭,站起身來,隻道“且等我消息。”
說罷,她便轉過身去,在獄卒進來趕人之前,同獄卒道“大人不必催促,妾身這就離開。”
“嫂子!”
衛韞急促出聲,楚瑜回頭,看見少年雙手緊握著木欄,目光落在她身上,清澈的眼裡全是擔憂。
楚瑜靜靜看著他,衛韞似是有無數話想要說,然而在那女子目光鎮定落在他身上時,卻是什麼都說不出來。
最終,他隻是道“嫂子,這是我們衛家男人的事,你……要學著顧全你自己。”
這話他說得乾澀。
說的時候,他自己都在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