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很快調整了過來。
——還好,她來了。
她細致看了衛韞所有描述。衛韞囉嗦,衛珺怎麼起床、怎麼吃飯、和誰說了幾句話,去乾了什麼,天氣好不好,他心情如何……
他事無巨細,紛紛同楚瑜報告。
楚瑜從這零碎的信息裡,依稀看出來,衛忠的打法的確是很保守,一直守城不出,打算耗死對方。
“嫂子交代之事,大哥一直放在心上。任何冒進之舉措,均被駁回,嫂子儘可放心。”
寫了許久,衛韞終於寫了句關鍵的正經話。
楚瑜舒了口氣,旁邊衛秋看她看完了信,笑著道“少夫人可要回信?”
“嗯。”
楚瑜提了筆,就寫了一句話好好練字,繼續觀察,回來有賞。
做完這一切後,楚瑜終於覺得累了,沐浴睡下。
睡前她總有那麼些忐忑難安,於是她將信從床頭的櫃子裡拿了出來,放在了枕下。
也不知道怎麼的,信放在枕下,她驟然安心下來,仿佛衛珺回來了,衛韞還是少年,衛家好好的,而她的一生,也好好的。
楚瑜一夜睡得極好,第二天醒來後,她一睜眼便詢問前來服侍的晚月“二夫人可派人來找了?”
晚月有些詫異,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問,卻還是老實道“未曾。”
楚瑜點了點頭,讚了句“倒挺沉得住氣的。”
晚月不太明白,但她向來不是過問主子事的奴才,隻是按著楚瑜的吩咐,侍奉楚瑜梳洗後,就跟著楚瑜去給柳雪陽問安。
楚瑜每天早上準時準點給柳雪陽問安,這點從未遲過。
柳雪陽早上起得早,楚瑜去的時候,她已經在用早膳了。她招呼著楚瑜坐進來,含著笑道“你也不必天天來給我問安,我這裡沒那麼大的規矩,這麼日日來,多累啊。”
“兒媳以往也一貫這樣早起,如今世子不在,我也無事,多來陪陪您,總是好的。”
楚瑜笑著看著下人上了碗筷,和柳雪陽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些閒事。
她和柳雪陽關注點不太一樣,聊了一會兒,兩人便察覺到了一種雞同鴨講的尷尬。柳雪陽有些不願同她聊下去,卻又礙著情麵不敢說什麼,隻是等著楚瑜用完。
楚瑜看了柳雪陽一眼,便知道她的意思,她心裡覺得,這個婆婆的確是太沒氣性,也難怪正室尚在,卻是讓妾室管了家。
她思索了一陣子後,終於道“我今日來,是想同婆婆聊一聊內務。如今兒媳嫁進來,又是世子妃,理應為婆婆分擔庶務,不知婆婆打算讓兒媳做些什麼?”
聽到這話,柳雪陽麵上露出笑容“這你不用擔心了,”她十分放心道“府中一直是二夫人主持中饋,我並不勞累。”
楚瑜“……”
這婆婆真是心大到沒邊了。
不過她也早已猜到,於是她露出詫異的神色來,隨後抿緊了唇。
這一番神色變化讓柳雪陽忐忑起來,有些猶豫道“阿瑜可是覺得不妥?”
“倒也……沒什麼。”楚瑜說得艱難,似乎極其為難。她斟酌了一下,抬頭同柳雪陽道“隻是兒媳日後出去,不知要如何同其他夫人說。”
各家世子妃都會跟隨主母學習主持中饋,等日後世子繼位,掌家大權便會交到世子妃手中。隻有極不得寵的世子妃才會什麼都不管。
聽到楚瑜這話,柳雪陽終於反應過來,她點了點頭道“是了,我一貫不同她們打交道,倒也忘了這規矩。這樣吧,”柳雪陽同楚瑜道“你與二夫人共同管家,你先看她怎麼做,學著些。”
楚瑜要的就是這個“看著”。
她點了點頭隨後又道“要是我覺得有些人不合適,我能換嗎?”
“這種小事,你同二夫人商量便可。”
柳雪陽皺了皺眉眉頭“換個人而已,沒什麼吧?”
“謝謝婆婆。”楚瑜笑起來“我便知婆婆疼我。”
聽了這話,柳雪陽也不由得笑了,揮了揮手道“要做什麼你去吧,我去抄佛經了。”
楚瑜拜彆了柳雪陽,便帶著人來了梁氏的房中。
梁氏如今年近四十,身子已經發福,讓她顯得格外親人。楚瑜到的時候,她上前迎了,若不是楚瑜昨天才下了她麵子,從她一番舉動看,根本看不出兩人有什麼間隙。
楚瑜同梁氏你來我往了一番,終於說明了來意。
梁氏聽了楚瑜的話,麵色僵了僵,隨後道“也是,少夫人日後畢竟是管家的,如今學著也好。”
說著,梁氏便道“不如這樣,下月便是夫人生辰,這事兒便交給少夫人主辦,妾身也會從旁協助,少夫人看如何?”
“我覺著,不妥。”
楚瑜直接開口,笑眯眯看著梁氏“阿瑜年少,還需多多學習,上來就主辦這樣大的事兒,怕是不妥。阿瑜如今就先跟在二夫人身邊學習,二夫人做什麼,阿瑜學什麼。”
梁氏聽著這話,臉上的笑容已經完全繃不住了,然而楚瑜笑容不減,梁氏知道她是不會退讓了,好久後,她深吸了一口氣道“好,那還請少夫人上點心,好好學。”
“二夫人放心,”楚瑜恭敬行禮“阿瑜會好好學的。”
楚瑜說到做到,吃過午飯後,楚瑜便來了二夫人房中,等著二夫人“教”她。
梁氏走到哪兒,楚瑜便根到哪兒,梁氏心煩意亂,楚瑜見她煩了,也沒說話,就這麼跟了一天,等到天黑,梁氏終於累了,將楚瑜趕了出去。
楚瑜帶著長月晚月前腳出了梁氏的門,後腳就帶著長月晚月翻牆出了衛府。
“小姐要去哪兒?”
長月晚月有些疑惑。
楚瑜從兜裡掏出一串鑰匙“去配鑰匙。”
晚月愣了愣,長月瞬間反映了過來“您讓我在二夫人房裡放的安魂香是為這個啊?!”
楚瑜用“孺子可教”的眼神看了長月一眼,點了點頭。
“咱們趕緊,天亮前給她放回去。”
“行嘞!”
長月歡快出聲,拚命誇讚楚瑜“小姐你可真厲害,我還在想到底要怎麼讓梁氏準咱們查賬呢!”
“你知道我要查賬?”
楚瑜覺得長月有長進,她一貫是手上功夫比腦子厲害。長月不好意思道“是晚月告訴我的。”
晚月猜出她的想法,楚瑜倒也不覺得奇怪。她對著晚月點了點頭,卻是道“那知道為什麼我不攬生辰宴這事兒嗎?”
“主子是主,梁氏為妾,主子要拿回中饋是遲早的事兒,梁氏攔不了。所以梁氏想找個事兒讓主子做砸,讓衛家知道主持中饋一事,隻有她梁氏能做好。”
“嗯。”楚瑜點頭,歎了口氣道“晚月,以後你嫁出去,我也不擔心了。”
聽到這話,晚月紅了臉道“主子說得太早了。”
“也不早了呀,”楚瑜眨了眨眼“你也十六了吧。”
晚月被楚瑜羞得說不出話,長月在旁邊笑話她,晚月忍不住就朝長月動了手,三個人打打鬨鬨,在兵器街附近找了一家鎖匠,盯著對方配好所有鎖以後,又在街上玩鬨了一陣子,才偷偷溜回房中。
她們三個人自以為謹慎,結果一爬過牆,就看見衛秋在院子裡,瞧著爬進來的三個姑娘,臉上有些無奈。
楚瑜有些尷尬打了聲招呼“那個,晚上好啊。”
衛秋歎了口氣,想說什麼,最後卻忍住沒說。
楚瑜本以為這事兒就這樣了,結果第二天晚上,她就收到了衛韞的飛鴿傳書。
那狗爬一樣的字顯得更潦草了,明顯彰顯了這個人的擔心。
“嫂子,你彆隨便翻牆出去玩,衛家牆上有機關,有些地方不能翻的!”
楚瑜看著這封千裡飛書,抬頭看向旁邊低頭看著腳尖的衛秋。
憋了半天,她忍不住道“信鴿貴嗎?”
衛秋低著頭,小聲道“挺貴的。”
“好吧,”楚瑜沉著臉“那還是吃烤乳鴿吧。”
衛秋“……”
他知道,楚瑜想烤的不是鴿子,是他。
謝太傅猛地提聲“曹衍,莫說如今衛家尚未定罪,哪怕衛家定罪,那亦是四世三公之家,隻要陛下未曾剝了衛家的爵位,那他就仍舊是鎮國侯府,爾等小小區區從四品大理寺丞,安敢如此放肆?!禮法乃天子之威嚴,你莫非連天子都不放在眼裡了?!”
聽到這話,曹衍臉色巨變。
這話若是楚瑜等人說出來,於曹衍而言,不痛不癢。因為他知道,如今所有人對於衛家逼禍不得,哪裡還敢拿著衛家的事往天子麵前湊?
如今皇帝什麼脾氣?他喜歡一個臣子能縱容到什麼地步不知道,可他討厭一個臣子時,便聽不得那臣子半句好話。當年顧家也算大族了,就隻給秦王說了一句話,落到了怎樣的地步?
曹衍敢這樣鬨,也是篤定了如今朝中無人敢為衛家講話,更是篤定了皇帝如今對衛家的態度。
可謝太傅作為天子之師,一向深得皇帝寵幸,他要為衛家出這個頭,曹衍就要思量一二了。
莫要說謝太傅他惹不起,就算惹得起,謝太傅從來深得帝心,他願意出頭,那陛下到底是什麼意思,就摸不準了。
曹衍心中一時千回百轉,許久後,他笑了笑道“太傅說得是,是在下莽撞了。在下心係禮法,一時誤讀了禮法的意思,還望大人,少夫人不要見怪。”
說著,曹衍收起鞭子,朝著楚瑜恭恭敬敬鞠了個躬道“曹某給少夫人,給衛家賠禮了。”
他麵上笑意盈盈,模樣十足誠懇。楚瑜被蔣純攙扶起來,她沒有看曹衍,徑直朝著謝太傅走去,同謝太傅道“太傅裡麵坐吧。”
謝太傅看了看那些還停留在外的棺材,平靜道“先讓鎮國公等人回家吧。”
楚瑜點點頭,揚了揚手,管家便指揮著人將棺材抬了進去,曹衍看了這場景一眼,上前同謝太傅告辭之後,便帶著人離開。
等棺材都放進了靈堂,百姓這才離開,楚瑜扭頭看著謝太傅,微微躬身,抬手道“太傅,請。”
謝太傅點了點頭,跟著楚瑜進了衛府。
謝玖一直跟在謝太傅身後,為謝太傅撐著傘,等入了庭院,謝太傅慢慢開口“謝玖來我府中找我時,我本以為她是來求我助她。”
聽聞這話,謝玖手微微一顫,她垂下眼眸,掩住心中慌亂。謝太傅淡淡瞟了她一眼,眼中未見責備,隻是道“她向來善於為自己打算,今日讓我頗為詫異,倒不知少夫人是如何說動這丫頭的?”
楚瑜抬手將前方擋道的樹枝為謝太傅撥開,聲音平穩“人皆有心,五少夫人本也是性情中人,撥雲霧見得本心,無需在下多說。”
說話間,三人來到大堂。脫鞋踏上長廊,步入大堂之中後,楚瑜招呼著謝太傅入座,隨後同謝太傅道“太傅稍等,妾身稍作梳洗便來。”
此刻楚瑜身上全是泥水和血,隻是她態度太過從容,竟讓人忽視了那身上的狼狽之處,全然未曾發現原來這人早已是這副模樣。
謝太傅點了點頭,抬手示意楚瑜隨意。楚瑜回到屋中換了一件素衣後,回到大堂來,這時大堂中隻剩下謝太傅,其餘人都已經被謝太傅屏退下去,僅有蔣純站在門口,卻也沒有進來。
謝太傅正在喝茶,秋雨帶含,熱茶在空氣中凝出升騰的霧氣,遮掩了謝太傅的麵容。
他看上去已近七十歲,雙鬢半百,但因保養得當,身材清瘦修長,氣度非凡,亦不覺老態。
楚瑜跪坐到謝太傅對麵,給謝太傅端茶。謝太傅看了她一眼,淡道“少夫人嫁到衛府,似乎都未曾見過世子的麵?”
楚瑜聽這話,便知道謝太傅是緩過神來了。
她和曹衍衝突,故作這樣狼狽姿態,為的就是讓謝玖領謝太傅來。而謝玖領了謝太傅來後,她那一番慷慨陳詞的痛哭,也不過是為了激起這人情緒,讓這人忍不住出手。
上一輩子,謝太傅是在衛家這件事上唯一公開站出來的人。他乃天子之師,當年衛忠乃天子伴讀,他亦算是衛忠的老師。他與謝家人性格不太相似,如果說謝家人自私自利隻顧自保,那謝太傅就是謝家一個異類,哪怕活到這個歲數,也有一份熱血心腸。
隻是上一輩謝太傅出聲的時候太晚,那時候衛韞已經在天牢呆了一陣子。天牢那地方,多是曹衍這樣的宵小之輩,衛家當年樹敵眾多,衛韞待在天牢裡,多一日就是折磨。
於是楚瑜故意示弱,想要激一激謝太傅,讓他看一看自己曾經得意門生如今家中慘烈的場景,再加上謝太傅心裡那一點良知,以及謝太傅對皇帝的了解,謝太傅十有八九是要出手的。
楚瑜心思轉得很快,於是她坦然笑開“見過一麵,感情尚還算好。”
謝太傅冷哼一聲“少夫人好算計。”
“太傅若是無心,妾身又如何能算計到太傅?”
楚瑜目光看向謝太傅“聖上心中是怎樣的意思,太傅難道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