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在說你肯定覺得我矯情,但說實在的,我那時候真的那樣想。我就覺得憑什麼我要活得這麼累呢?偏偏活得這麼累,我還造了這麼多孽,死了之後多半也是要下地獄的。”
“活是不想活了,死又不敢死,這就是我那段時間的心態。”
鄒斂卷起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汗水。
“然後我真的去死了。可是又被你救了上來。謝謝你啊,你這救死扶傷大好人。”
聽到這裡,蘇成意低頭笑了一聲。
鄒斂沒好氣地瞪他一眼道:
“我沒在誇你。”
“我知道。”
蘇成意點點頭,又抬抬下巴示意他看另一邊。
一輛印著“中通快遞”的大貨車正緩緩駛來。
鄒斂一口水嗆到喉嚨裡,連續“咳咳咳”了好幾聲,感覺膝蓋都跟著沉重了起來。
蘇成意卻晃了晃手裡已經喝完的檸檬茶,將杯子丟到垃圾桶裡。
下一秒,他脫掉了身上的長風衣,隨意地墊著胳膊交疊了兩下,丟給鄒斂。
“拿著。”
“什麼意思?”
鄒斂皺起眉毛,不明所以地問道。
蘇成意挽起襯衫袖口,衝著另一邊的老板抬了抬眉毛。
“我替他。”
老板雖然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麼,但對此並無所謂,隻要有人在做事就行,他忙著指揮貨車的司機打開後門。
“你乾什麼?”
鄒斂睜著眼睛,用手裡的礦泉水瓶懟了他的後背一下。
“想嘗試一下。”
蘇成意慢悠悠地抻了個懶腰。
鄒斂捏著礦泉水瓶沉默了幾秒鐘,才乾巴巴地問道:
“嘗試得明白嗎你就嘗試,你會嗎?”
“方才看了一會兒,是個人都看會了。”
蘇成意不以為然地說道,他和其他人排隊走到貨車後方,開始交接傳遞第一批小型貨物。
兩人的位置掉了個個兒,鄒斂站在原地攥著礦泉水瓶,看著蘇成意麵無表情地來回運送快遞。
他這人看著就不像會乾活兒的,但身體素質似乎還不錯,抱起大件貨物的時候,胳膊都不帶發抖的。
按道理講,休息的時間肯定過得比勞動的時間要快,但鄒斂卻覺得這一個小時如坐針氈,內心五味雜陳,說不清什麼感覺。
直到最後這一大車貨物也卸完,老板才拍手給了結束的信號,又將工錢分配到每個人的手裡。
蘇成意拿到一張五十塊的鈔票,轉過身來衝鄒斂揮了揮,得到對方扭過臉去不作回應的回答。
“錢不要了?”
蘇成意把鈔票塞到他懷裡,拿走他手裡新拿的礦泉水,仰頭喝下去大半瓶。
還真是累。
而且不隻是累的問題,這樣的工作簡直是精神和肉體的雙重折磨,很難想象有人吃過一次虧之後,還會報名來吃第二次虧。
鄒斂低頭說道:
“等下分你二十五。”
“不用分了,請我吃個冰棍,太熱了。”
蘇成意拿回自己的風衣外套,隻是搭在胳膊上,並不著急穿。
“哦。”
鄒斂撇了撇嘴,握著這張五十塊的鈔票,去超市買了兩根旺旺碎冰冰。
根據蘇大少爺的點名要求,一根草莓味,一根可樂味的。
蘇成意隨手掰了一半遞給他,在旁邊的長椅上坐下來。
忙活完這一陣兒,下午已經快結束了,太陽隱沒入雲層裡,光線暗下來,是秋天最常見的陰沉天氣。
鄒斂捏著半根碎冰冰,猶豫了半晌,才磕磕絆絆地來了一句:
“謝謝。”
“不用謝。”
蘇成意叼著碎冰冰,含糊不清地說道。
“雖然不知道你又犯什麼病,但是謝謝你,你是看出來我膝蓋不太舒服嗎?前幾天受了點傷,走路有點問題,但沒什麼大事。”
鄒斂垂著腦袋,慢慢開口道,說這種話顯然需要他做出很大的心理建設。
“哈?是麼,我沒看出來啊。”
蘇成意嚼著冰,有些詫異地挑了挑眉毛。
“.”
媽的!又在自作多情了!!!
鄒斂簡直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
“那你無緣無故幫我乾嘛?!”
“我是想說,乾過這非人類乾的活兒,某種程度上,也算共患難了?”
蘇成意火速吃完了草莓味的,又掰開另一根可樂的。
“那麼,我們也算是朋友了?”
“.”
鄒斂手上的碎冰冰融化了,黏膩的色素汁水順著塑料外殼滑下來,沾到他手指上。
秋風四起,身後的便利店在這一刻切掉了原本的嘈雜DJ音樂,換成了一首舒緩的曲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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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去闖
Idon"twannabeyourhero
我不想成為你的英雄
I&nan
也不想成為什麼大人物
Justse
隻是想做個普通人,努力過好一生”
蘇成意聽過這首歌,電影《少年時代》的插曲,經過了十二年的漫長拍攝,記錄下了一個男孩從6歲到18歲的成長曆程。
一首歌從前奏放到尾奏,鄒斂才艱澀地開口回答道:
“算吧,如果你想的話。”
“如果你還是以前那個幼稚無聊還小肚雞腸陰暗爬行的鄒斂的話,我當然對你沒什麼興趣。”
蘇成意攤了攤手,在鄒斂把碎碎冰戳到他臉上之前,抓緊時間繼續說道: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你和我,多少都有點不一樣了,說實在的,我挺佩服你的,你贏了我一局。”
手裡並沒有握著重生的金手指,卻還是靠著自己爬出了泥沼。
蘇成意當然沒有把後麵這句話說出來,隻是用手裡的半根碎冰冰不輕不重地碰了碰鄒斂的。
像是酒桌上觥籌交錯,又像是戰士的長槍對撞,錚錚作響。
“乾杯,敬我們的少年時代。”
“敬你大爺。”
鄒斂轉過臉去,堪堪忍住泛濫的淚意。
一直以來他都覺得自己不配被稱為蘇成意的宿敵,隻是像個小醜反派角色一樣時不時來主角的劇情線裡蹦躂幾下。
直到今天,聽到他用同往常一樣欠扁的語氣輕飄飄地說上一句:“你贏了我一局。”
像是禁錮了他全部人生的枷鎖瞬間脫落了一樣,鄒斂這才明白,他如今所做的這一切似乎全然不是為了博取那個打壓、貶低他的母親的肯定。
隻是為了獲得蘇成意的肯定而已,甚至都不需要是肯定,隻要是作為競爭對手,平視他一眼就夠了。
蘇成意仰頭看向天空,風穿過樹梢,也穿過雲層。
蔚藍的天空像是一片大海,而飄落的樹葉像是穿梭的魚群,從海水間旋轉魚躍而出。
蘇成意想,小魚小魚快快遊,四麵八方是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