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成意安靜聽著,低頭並沒說話。
說沒有一點觸動,那是不可能的,畢竟他是重生過的人,前生和父母隻剩下血緣上的一層關係,再沒有任何聯係。
其實重生對他來說,並不是所謂的“逆天改命”,而是“失而複得”的故事。
如今聽蘇澤朗這一番發自內心的話,蘇成意表麵上沒什麼反應,其實是略有一些恍惚。
他甚至已經開始思考,或許就連感情上的事情,都可以和他開誠布公地聊一聊。
“還有啊,最近和小楚怎麼樣?小姑娘雖然身份不一般,但老爸能看出來,她是真心喜歡你。你千萬千萬,要好好待她!
這世界上什麼都好解決,隻有傷了女人愛你的心,是無論你做什麼都很難彌補的。這方麵你真要聽老爸的,我.再怎麼算也是過來人,有經驗的。”
蘇澤朗頓了頓,重新給自己倒了杯酒,隨後一口悶掉。
他說得真情實意,是正兒八經的肺腑之言。
於是蘇成意即將要試探著說出口的感情困擾,便也卡在了嘴邊,半晌,隻是“嗯”了一聲。
這頓烤肉,蘇澤朗覺得還是吃得很滿意的。
畢竟自家兒子以前跟他出來吃飯,都是吃兩口就低頭看看手表,說有事急著要走了。
今天這次,不僅吃得很多,也願意等他慢慢喝兩盅酒。
果然還是長大了啊。
蘇澤朗借著幾分酒意,抹了抹眼角。
作為父親,他缺席了兒子中途很大一部分的成長曆程,感覺就像是突然從一個小豆丁變成了高中那個清瘦寡言的少年了。
眼下,又已經是個成熟穩重的大人,坐上駕駛位之後,調座椅轉方向盤的動作看起來比他還熟稔幾分。
“接下來,我待在棠安的時間也不多。過好自己的生活,爸爸。”
蘇成意倒車出庫,看了一眼後視鏡,忽然開口道。
蘇澤朗微微一愣,沒想到他會突然搭話,半晌,隻是“啊”了一聲。
“不用覺得虧欠我,你,我媽,還有我,其實每個人都是受害者,談不上誰對誰錯的。
當然了,你還是有很多對不起我媽的地方。譬如好吃懶做,天天畫大餅之類。”
蘇成意第一次開蘇澤朗的車,稍微有點不習慣,但很快調整過來,跟著導航的指引繞上馬路。
蘇澤朗被他說得臉上有點掛不住,隻得“嘿嘿”尷尬一笑。
“不過,往事都已經是往事了,我們都向前看吧。”
前方紅綠燈,蘇成意手指輕輕敲著方向盤,目光緩緩落在車前擺放的全家福照片上。
這張照片每次他坐蘇澤朗的車都能看到,起初還會刻意回避,現在倒是沒那麼介意了。
然而,這一看卻讓他微微一愣。
從前看到這張照片的時候,都是在副駕駛的位置。
眼下坐在駕駛位,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卻能看到這張照片是經過加工的。
隻有從這個特殊的角度,才能看到全家福的右上角還有一張強行貼上去的照片。
那是蘇成意小時候的照片,戴著一頂虎頭帽,看向鏡頭的目光像小大人一樣嚴肅。
蘇成意呼吸一滯,收回目光,心緒起伏。
良久,隻想歎一口氣。
紅綠燈倒計時結束,車輪繼續往前。
蘇成意想了想,突然開口道:
“爸爸。”
“咋了?兒子。”
蘇澤朗酒意上頭,感覺大腦有些發暈,被他這樣一喊,坐直身子搓了把臉。
“當年的事情,我其實一直都相信你。”
蘇成意慢慢說道。
有點後悔說了這句話。
把哭了一路的蘇澤朗送回他家裡之後,蘇成意默默想道。
大抵是這些年來被冤枉質疑唾棄,不被任何人相信,失去了一切的委屈著實是太厚重了,以至於蘇澤朗一個人高馬大的中年男人,會因為自己兒子的一句話而徹底破防。
蘇成意並不是為了讓蘇澤朗寬心才這樣說的,他是真的一直都相信蘇澤朗不會做出背叛楊柳的事情。
隻是那件事鬨得實在太大,無論事實究竟如何,楊柳都已經遭到了非常嚴重的精神傷害。
本來那段時間之前,外公去世就對她打擊很大,沒想到人世間還有禍不單行這個道理。
那段時間裡,她幾乎不吃不喝,每天以淚洗麵,陷入了非常非常嚴重的抑鬱情緒裡,發作期連吃藥都無法緩解,整個人瘦得都脫相了。
蘇成意將這一切默默看在眼裡,但也知道這時候他作為一個年紀不大的孩子,不管說什麼都沒用。
所有能做的事情就隻有陪在她身邊,必要的時候,端上一杯熱水。
但其實回頭想想,蘇澤朗也很受折磨。
他那時候簡直就和被冤枉陷害的令狐衝一樣,一夜之間就落到了人人唾棄的“渣男”境地。
最後的最後,蘇成意夾在兩人中間,也不好過。
以他的立場,站哪邊都不行,因為不管他在這種時候選擇站到哪一邊,都是對另一個人的背叛。
所以他們離婚的時候,蘇成意態度十分堅決地選擇要自己生活。
那時候楊柳其實已經做好要獨自撫養蘇成意長大的準備了,但蘇成意知道,隻有徹底脫離出當時的那個環境,楊柳所受到的精神創傷才能痊愈。
因為這些亂七八糟的原因,蘇成意才會說出那句:
“其實每個人都是受害者。”
蘇成意上中學的時候,在午休時間裡,作者寫:
“大家都是普通人,這些年,愛也愛的亂七八糟,恨也恨的亂七八糟,那又有什麼辦法呢?”
那時候他合上書,隻覺得深有共鳴,“亂七八糟”四個字,最適合總結這些年發生的一切。
正是塑造三觀的青春期,在這樣的環境裡跌跌撞撞長大,蘇成意很難形成正常的感情觀。
所以他的感情線,便也隻能用“亂七八糟”來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