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天色又有些變了,陰沉沉的,隨風飄下來一星半點兒的小雪花。
綠衣裳婦人操著甜蜜蜜的嗓音,跟與她討價還價的村婦們掰扯“大根嬸子,不是我故意壓你的價錢。實在是這段時候行情不好,鋪子裡也賺不到多少銀錢。掌櫃的有繡娘,已經不收外頭做的成衣帕子了。是我念在嬸子伯母們為貼補家裡熬的眼睛瞎,千方百計說情,掌櫃的才通融,鬆了口風。再說了,你們繡的東西自己也清楚,要是那上等的刺繡,我便不說。你們繡得這些多一文錢都是賣不出去的。這個價錢已經很公道了……”
“那也沒有這麼低的,這一件成衣,我繡了兩個多月。”
一個苦瓜臉的婦人快哭了,她家裡日子苦,地裡出息少。還奶著三個孩子。今年過年,就指著這些工錢過年,“芳娘你看能不能再加一貫?”
她一說,旁邊其他人爭相著說情,盼著自家的價格也能跟著一塊兒長。
綠衣裳的婦人,也就是芳娘,雖掛著笑臉,態度卻很堅決。不加,彆說一貫,就是一文錢,她都不加。
“若你們實在不願的話,我也不勉強。這衣裳帕子不收了,今日走這一趟,權當妹妹我提前拜年,來瞧瞧鄉裡鄉親。”
她說,“老話說,買賣不成仁義在,都是鄉裡鄉親的也彆為了這點事鬨不好看。一件成衣五貫,最高就是這個價了。嬸子姊妹們嫌我辦事不利,我也就不當這個老好人……”
她這一說,誰還敢吵?村裡的婦人們繡帕子繡成衣就為了今日的工錢,不收了,這買帕子成衣的布料錢和連日的辛苦豈不是都砸進去?
幾個婦人麵麵相覷,都苦著臉,吃下這個虧。
蘇毓來得晚,在一旁冷眼看著。
見芳娘先給嬸子婦人們一個一個結清工錢,抬眼看到她,眼睛蹭地就是一亮“徐家姐姐來了?衣裳可做好了?”
芳娘對蘇毓態度可就比對旁人好太多。她撐著傘走過來,伸頭就往蘇毓手裡的包袱上瞅“徐家姐姐這回做了幾套?可有新鮮的花樣子?拿出來叫我瞧瞧?”
蘇毓沒聽她話拿出來,故作不知地又問了一遍怎麼回事。
芳娘雖然壓價,但給蘇毓的價格卻還是要高了一貫。蘇毓瞥了一眼村裡婦人的成品,花色樣子確實是獵奇了點。但很有時代特色的鄉土氣息。整體審美不高吧,針腳卻縫的整齊。
“徐家姐姐自然是不同的,”芳娘不怕旁人說道,聽有人嘀咕,朗聲便事兒當眾說開,“徐家姐姐每回做得衣裳都好。無論花樣子,刺繡手藝,還是針腳,都是縣城裡繡娘的水準。你們若是也能做成這樣,我自然都給你們一樣的價。”
蘇毓卻覺得毓丫的這刺繡水平,可不止加一貫錢的價。這芳娘顯然就是個二道販子。
這邊低價收村裡人做得東西,轉頭再高價賣出去。不過這年頭村民們也不懂什麼買賣,能把手裡的東西換成錢,已經是她們的最大本事了。
蘇毓打開包袱,將裡頭一件衣裳展開來給她看,嘗試著再加一加價錢。
芳娘的臉色就不太好看,但也沒一口否決,畢竟毓丫的刺繡是真的好“那照徐家姐姐看,你覺得大概什麼價合適呢?”
“一兩銀子一套衣裳。”
芳娘笑容淡了“一兩銀子都能去成衣鋪子買兩套了。徐家姐姐咱們說話也得將點實際的。你這樣加價錢,這衣裳就是金線繡的,我也收不下去。”
“金線繡的,我也不會隻要價一兩,”蘇毓不讓步,“這套衣裳,成衣鋪子至少賣三兩。”
芳娘拉下臉,徹底不笑了“那也得有人買得起才是。”
“你用的這料子,富貴些的人家誰看得上?繡活兒好有什麼用,三兩銀子的價格,根本沒人買。徐家姐姐,咱們婦道人家出門拋頭露麵在外討生活,大家夥兒講究的就是一個情誼。你非得跟我爭這些,往後你的衣裳帕子也彆往我這裡賣了。我收不起。”
正好蘇毓也想斷了這門路,點點頭“那就今日斷了吧。”
鬨了個不歡而散,芳娘笑著來,黑著臉走。
蘇毓的兩套衣裳和十幾個帕子沒賣,怎麼打包出去又怎麼打包帶回來。回家的路上,同村的婦人就嫌她傻“你得罪了她,往後可沒銀子賺了。”
蘇毓不能說自己不會刺繡,隻能苦著臉笑笑。
一群人結伴回村裡,其中一年紀大些的婦人看著蘇毓突然冒了句“說來,這芳娘還是跟毓丫你一個地兒來的呢!一樣的年齡,一樣的來處。宴哥兒他爹當初在幾個姑娘間挑花了眼,抓著毓丫和芳娘不知道選哪個。還是三歲的宴哥兒說毓丫好看才選了毓丫。剩下的芳娘,被鄰村的王家買回去。”
這婦人說話也不看場合,當著一群人的麵兒提起毓丫童養媳的身份。蘇毓雖然不在乎身份,但被人用低人一等的目光看著,總歸是心裡不高興的。
“……不過沒成想宴哥兒他爹還是看走眼了。”
那婦人一點不會看人臉色,蘇毓都黑臉了,她還好似沒瞧見。或者瞧見了,故意當沒瞧見。她徑自地感歎,“女大十八變啊,小時候醜的長大了才俊。我瞧著那芳娘,不僅長的好,性子也爽利能乾許多,嘖嘖。”
蘇毓忍不住就嘲諷“那沒辦法,運氣好是天生的。旁人誰能有我這運氣?眼瞅著要當官夫人。”
“……”
這一口氣噎得,婦人們吐不出來咽不下去。
蘇毓哼了一聲,抱著包裹走了。婦人們看她遠去的背影,朝地上啐了一口“還天生好運氣呢!也不瞧瞧自己長得什麼磕磣樣兒。宴哥兒高中了,第一個事情就是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