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人的精神氣變了,眼神更靈動活潑,眼前之人還是那個沉默寡言做任何事都小心翼翼看人臉色的毓丫。
徐宴驀地想起那日到村子裡找丟失姑娘的人以及那張女娃娃的畫像,心裡一咯噔。
“毓丫,”他嗓音當真是好聽,如山間清泉,蕩滌人心中的浮躁,“你還記得小時候嗎?我是指,在你來徐家之前的記憶。”
蘇毓彼時正懸著一顆心等徐宴的反應,聽到這話一愣,下意識地撒謊“不記得了。我落水以後許多事都忘記了,就連自己叫什麼,你和乘風是誰,都是左鄰右舍好心告知的。”
徐宴眉頭蹙更緊,似乎在思考。
蘇毓不知他在思考什麼,心心念念地想碰筆墨“我不知這些記憶是不是真。宴哥兒,這筆墨能給我用一下嗎?我寫個字,你看看我寫的可對?”
徐宴修長的手指在桌沿上點了點,發出噠噠的聲響。
蘇毓見他沒反對,就當他答應了。
她很是自覺地抽了紙鋪在桌麵上,拿起筆先是頓了一下,然後裝作阻滯地落下去。撒謊撒全套,蘇毓很有心計地沒用腕力,故意將字寫得歪歪扭扭。不過即便是歪歪扭扭,長期寫字的習慣字體是改不掉的。蘇毓隻寫了一段話,將方才徐宴講解的三字經前半段全默出來。
徐宴看她寫得一次不差,筆畫和形體一個字沒錯,心裡隱約有了點猜測。
不由想到毓丫十歲初來徐家時,也生得漂亮可人。十六七歲的時候,村子裡多了去健壯的小夥子對毓丫大獻殷勤。可不知何時起,毓丫就換了個人。消瘦挺直的腰背佝僂下去,白皙水嫩的皮子黑黃粗糙。纖細的腰肢也一層一層墜下來,漸漸的,漸漸地變成了如今的這副模樣。
徐宴耳邊響起方才他在灶房外頭聽到的那些話,確實是養他太燒錢。憶及此,徐宴不禁有些無言以對。
“寫得很不錯了。”
徐宴垂下眼簾,避開與蘇毓對視,“筆畫一筆不少。”
蘇毓當即揚起了笑臉,指著這些筆墨又道“那宴哥兒這支筆和這些墨能給我嗎?我想多練練,興許就想起以往學過的字!”
“這些本就是你替我買的,想用自然可以用。”
徐宴愛惜筆墨,卻不會吝嗇給蘇毓。
蘇毓嘴角的笑意才真誠起來。既然徐宴都答應了,她便不與他客氣。當下端起筆墨起身“我不在書房打攪你讀書習字,我抱著這些去臥房自己練。”
蘇毓人一走,徐宴的眼睫便垂下來。
書房裡靜悄悄的,徐乘風自從蘇毓進來到走,一句話沒吵。抓著筆在一邊寫大字,邊寫邊偷看父親。徐宴此時的臉色沉靜得有些攝人。徐乘風嚇得都不敢喘氣兒了。
他嘗試地動了動,見父親的眼睛沒看過來,於是又動了動。
幾次三番的扭動,上首的父親都沒有出言管教,徐乘風眼珠兒一轉。擱下筆,爬下椅子,邁著小短腿蹬蹬地跑了。
徐宴在深思許久之後,去鋪了一張紙,並研起了磨。
與徐宴同學過的人都會誇他一句過目不忘,誇他頭腦聰慧。但他們其實都不清楚,徐宴的出眾到底有多出眾,也不明白所謂的過目不忘到底是個怎麼一回事。事實上,徐宴的記性好,已經到了常人不敢置信的地步。那日的畫像,他看過一遍便能複製出來。
徐宴提了筆,不出半個時辰便將那日畫像上的小姑娘,分毫不差地勾勒出來。
盯著畫像上小姑娘的眼睛,徐宴回想蘇毓的眼睛,總覺得有那麼一點相似。但不知是原本畫像的作畫之人畫錯,還是其實他想錯,這相像又不相像的分寸拿捏的不是很準確。
想了想,徐宴擱下筆,去到村子裡十三四年前買過童養媳或者義妹的人家,打聽一下。
徐宴跑了三家,最後村尾的一家得了準信“聽說丟的姑娘找到了!”
“找到了?”
徐宴一愣,“何時的事兒?”
“就昨兒下午!”村尾住的是王元寶家,元寶媳婦兒也是外來的,比毓丫還大一歲。但因家裡疼,人看著還嬌嬌俏俏的,比毓丫嫩生許多。
此時眼神不住地往徐宴的臉和身子上瞄,那臉頰脖子羞得通紅,“丟的那姑娘就是鄰村王家的媳婦芳娘呢。聽說昨日才認了親,那一行人怕耽擱,家裡長輩等不及。傍晚的時候來了好幾輛大馬車,將芳娘一家子接走了。高頭大馬,繞著村子走,不曉得多氣派哩!”
“他肯定找對了人?”徐宴總覺得這裡頭有點古怪。
“可不是?”元寶媳婦兒眼睛盯著徐宴那突出的喉結臉燙得很,聽說喉結大的,那處也大,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再看徐宴都身形,高大又俊逸,元寶媳婦眼睛跟燙著似的顫了一下“畫像打開,那眼睛鼻子就一個樣兒!芳娘也是,小時候瞧著怯生生,長大了倒是找回小時候的爽利。如今那股活靈活現的爽利勁兒,跟畫像裡走出來似的!”
話說到這,徐宴也不問了。謝過元寶媳婦兒,轉身便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