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是怎麼想?”話說到這份上,徐宴自然聽懂了她的弦外之音,“襄陽這邊下屬的村鎮做吃食的大酒樓不多,縣城裡頭倒是有幾家家大業大的。”
“金陵應當更多。我打算去金陵碰碰運氣。”
蘇毓想到後世全民吃火鍋的風尚,忍不住又道,“這些方子得賣給識貨的人。而且就是賣,也得有實惠的賣法。若是不分緣由地隨意賣出去,算是浪費了這些好的方子。老實說,今兒來的那蘇公子就是個不錯的買家,不知他有沒有做吃食生意的打算?”
蘇毓這麼一提,徐宴搖了搖頭“他應當明後日就回京了,往後不會再回來襄陽。況且,親兄弟還明算賬,若當真要做買賣,還是切莫與熟識的人牽扯為好。”
這倒也是。蘇毓憋了憋嘴,也不提這事兒了。
夜裡風大,越到半夜就越冷。起先兩人為著炭盆烤火還撐得住,坐到後來就有些坐不穩了。徐宴第三次扶正蘇毓的肩膀,忍不住勸她了“實在撐不住便去睡吧,我來守著便是。”
蘇毓實在坐不住就點點頭,暈頭轉向地回屋去睡了。
徐宴一個人坐在炭盆旁,暖黃的火光照著他平靜的臉。不知在想什麼,他眸色愈發的幽暗深沉。
四下裡除了往來呼嘯的寒風,寂靜無聲。柴火劇烈地燃燒,間或劈啪一聲脆響。徐宴於是又將蘇毓留在桌上的那些廢紙拿過來瞧。雖然潦草,但也能看得出筆走龍蛇,甚為好看。
換了一個芯子這種事徐宴是沒想過的,他隻是在疑惑,為何毓丫來徐家多年藏著自己識字甚至擅長書法的本事?
看這字,明顯就是下過功夫去練的。一般識字沒幾年或是沒天賦,根本練不出這字。
徐宴想不透,不過他能想的透才怪,蘇毓的字體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打小練字練成的。這個年代沒有過顏筋柳骨,也沒出現過王羲之趙孟頫之類的書法大家,才這般稀奇。不然蘇毓的這一手漂亮的行楷不會這般引人注目。
徐宴心思紛亂,但想得多也無用。字體這事兒蘇毓若是不說,誰也猜不到點上。
靜默許久,徐宴將紙折起來放回桌上,隻能將此事歸到毓丫的身世上。雖然不知毓丫幼年遭遇了什麼,但衝著這一手好字,她就絕不是什麼普通的出身。
他修長的手指點在膝蓋上,一下一下緩慢地點動著。細長的骨節和白皙的手背比外頭的雪還白,火光照著他那雙眼睛,明明平靜的神情卻格外的冷森森。不管毓丫曾經是什麼身份,但淪落到被當奴仆賣到鄉下來。家族若覆滅了便罷,家族若還在,家中必然也是一團糟汙的。
罷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守了一夜,徐宴是五更天的時候睡下的。次日初一,按照習俗,村裡人都是初二開始走親戚。徐家沒有親戚,一家人就關著門睡大覺。
就在徐家父子睡得正熟,安靜的村莊突然響起了一陣喧鬨。蘇毓是辰時便醒了的,在炕上自虐。她如今這般日複一日地堅持鍛煉下去,當真給將這具身體給拉開了。毓丫本身骨架條件就優越,這會兒彆的不多說,至少人挺拔看著氣質就好,如今就算是穿那破爛的也不顯得寒酸猥瑣了。
外頭吵鬨聲越來越大,拉扯間還有女子的哭聲和婦人尖利的叱罵。蘇毓推開窗,伸脖子往窗外看了一眼。似乎離得不遠,跟徐家隔了百十丈的距離,一堆人圍著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
蘇毓正好練了一身汗,又換了身略微厚實些的衣裳,預備再出去繞著村子跑一圈兒。
推開院門出去,正好碰上了隔壁看了熱鬨回來的強嬸子。
蘇毓縮了縮胳膊,想往後退,奈何胳膊被攥著走不開“……嗯,家裡人這都沒發現,也是心大。”
“可不是?”強嬸子應和,“要不說桂花去年議的那親事打水漂了呢!還不是自己不檢點,鑽苞米地被人男娃子給逮住了。也不曉得她家裡是怎麼堵住那男方家嘴的。竟叫這事兒一點口風沒漏!藏著掖著的瞞得打了胎,還把主意打到宴哥兒身上。”
這事兒蘇毓就不知道了,她見強嬸子分享完八卦還一臉意猶未儘不想走就有點著急。她晨跑還沒跑呢,再不跑一會兒人多了就不方便了。
蘇毓想找個借口走開,就聽那圍著的人群又突然哇地一聲,似乎又出事兒了。強嬸子都不用她支開,鬆開蘇毓就咄咄地跑過去往人群裡擠。
就見人群中央,那李家村的牛婆子抓著桂花嬸子的頭發就一個勁兒地扯。兩個女人又是抓又是撓的,粗糙的臉上都是一道一道的血印子,看著觸目驚心。一個圓臉的姑娘披頭散發地站在一旁哭。領口都被扯開了,隔著小衣呢,確實是碩大的一對胸脯。
四周一群大小爺們,誰也沒提醒她將衣裳拉上,就這麼大喇喇地瞧著。
“你個不要臉的小娼婦,你賠我牛家孫子!”牛家婆子厲害得很,打得了老的,還罵的了小的,“四個月大的男胎,你也狠得下心流了!殺千刀的毒婦人啊!”
“你家才殺千刀的毒婦!你個下地獄該勾舌頭的破落戶,胡咧咧什麼呢就你家孫子!”桂花嬸子也不是個善茬兒,“我家桂花是入了你牛家門了?還是吃你牛家飯了?一枚銅板都沒有的窮光蛋,一家子窮酸貨,青天白日的來我王家莊做夢!”
“我家就是窮,也比你家姑娘褲子鬆強!”牛婆子嘴特彆毒。
四周人指指點點的,那圓臉姑娘哭得都打嗝兒。牛婆子鬨得這麼起勁兒,跟來的牛家父子倆倒是慫得跟鵪鶉似的縮在人群裡。彆說上來幫一把,兩人連拉架都不敢拉。
蘇毓眉頭蹙了蹙,身後突然傳來咯吱一聲的踩雪聲。
她偏過頭,就看到徐宴揉著鼻梁走過來,臉上是一夜未睡的憔悴“怎麼了?大早上鬨騰。”
蘇毓抿了抿嘴,徐宴目光就看過去。他個子高,站出來要比旁人高出一個頭。蘇毓要伸著脖子才能看個大概的事兒,他光站著就能看到最裡頭。
鶴立雞群的結果就是,人群裡頭哭得淒慘的桂花一眼瞄到人群外頭的徐宴。目光對視的瞬間,她甩開企圖拉她的牛三娃,擠出人群就想往徐宴這裡奔“宴哥哥,你救救我,他們說要把我沉塘!求求你,救救我吧,我娘叫我給你做小。我今兒就跟你回家吧!”
徐宴才剛過來,莫名其妙地就被噎得臉發青。眼看著那姑娘冒冒失失的快撲到他懷裡,他一個閃身躲到了蘇毓的背後。
被人群遮住了眼的蘇毓“??”
沒搞明白徐宴這廝做什麼,剛要張口,猝不及防的一大坨軟肉向她撞過來。腰後頭有隻手撐著,她隻得穩穩地將人抱了個滿懷。
然後,睜開眼看到是人群中央哭得起勁的桂花。
蘇毓“……”
這姑娘不知道是真不懂事還是腦子不好,胸脯就頂著蘇毓肚子,蘇毓臉也成功綠了。
“我會做飯,會洗衣裳,喂雞喂鴨我也能做。”桂花哭得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的,“毓丫姐姐你就允了宴哥哥收我做小吧,當牛做馬伺候你們也行。他們說要把我沉塘……”
“……彆這麼想,她們不敢真把你沉塘。”
“嗯,要是真的沉塘,你嫁給他,也是行的。”蘇毓指著巴巴追過來的牛三娃,真誠的建議。
“不行!他家太窮了!”桂花倒是有自己的堅持,咬牙不鬆口,“家裡連三間大瓦房都蓋不起來,估計以後肉都吃不上。而且他娘太潑辣了,看不起我,我嫁過去肯定是要受委屈的!”
蘇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