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火氣旺,蘇毓能夠理解。但目前這個情況,蘇毓覺得還沒到那個份上。
這般安穩無事地過了幾日,梨花巷子也沒來什麼奇怪的人,似乎是他們多心了。徐宴卻還是覺得有些不放心,但他確實有些事兒要去做,不得不離開家去南街一趟。
這一大早,他欲言又止地看著蘇毓。
蘇毓無奈“你有事且去做,我在家中多躲幾日便是。”她瞧那冀北候挺體麵的一個人,就算口味獵奇了一點,但也不是饑不擇食之輩。雖說這麼形容自己有些奇怪,但蘇毓如今的年紀在古代,確實是大了。蘇毓還沒那個自信,能靠一麵之緣就迷住一個京城的勳貴子弟。
“你這日還是彆出門了,就在家中呆著。”徐宴前後衡量了,囑咐道。
蘇毓點頭答應了。
徐宴雖然還是要出門辦事,臨走之前,敲響了嚴家的門。
嚴家相公這幾日也都在家中溫書。他與徐宴一樣,有自己的做學問的方式。平日裡悠悠閒閒的,其實在這巷子裡的讀書人裡是學識十分紮實的一個。看到徐宴難得上門來,自然是熱情地將人引進門。那日清風堂的場景兩人都清楚,徐宴隻稍微提了下來意,嚴家相公便懂了“你且安心去吧,我今日就在院子裡。若是隔壁有什麼大的動靜,必然會出來搭把手的。”
徐宴這才稍稍放了心“那便多謝嚴兄照顧了,小弟感激不儘。”
左右鄰居都打過招呼,徐宴才帶著東西匆匆去了南街。
隻是他人才一走,梨花巷子還真就來了生人。這還真是烏鴉嘴到了份上,一說一個準。
彼時蘇毓正在院子裡指使小屁娃子替她研磨藥材。因著糊糊的保鮮時期實在太短,經不住天冷天熱的變化。若正式拿出去當貨品售賣,還得弄成粉方便。客戶買回去用的人自己衝成糊,塗抹起來更顯現,也算是儘最大的可能保證藥效。
徐乘風搬來個小馬紮,小屁股撅著坐在上頭,哼哧哼哧地磨。
蘇毓也弄了個同款的裝備,與徐乘風一樣慢慢地磨藥粉。母子倆正乾活乾得起勁兒,蘇毓還滿嘴謊話地哄騙小孩兒多乾點兒活,就聽到院子被推得哐當一聲響。聲音大得能叫人心臟嚇驟停。曾經心臟驟停死亡的蘇博士心口劇烈一跳,立馬站起身來。
就看到四個身強體壯漢子,手裡拿著繩子和麻袋,看見蘇毓就二話不說衝上來。
徐乘風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兒。但小屁娃子不知道像了誰,凶得很,看到壞人闖入家門,下意識抓起東西往他們身上砸。那四個大漢怕他太吵鬨引起騷動,竟然衝上來一掌劈向小孩兒纖細的脖子。蒲扇大的巴掌打在五歲孩子的脖子上,蘇毓看到小屁娃子軟趴趴地倒下去,臉都嚇白了。
顧不上其他,蘇毓心裡那一股戾氣湧上來,手裡頭有什麼東西統統抓著就往他們臉上砸過去。
蘇毓是學過女子防身術的。因著家庭的原因,家裡人怕孩子被綁架,她自幼被要求學防身術。但是她出手再快,也比不得四個撞得跟山似的男子。掙紮了一通,還是被四個大漢給製住了。隔壁聽到動靜的鄰居紛紛關起了門,嚴家的相公倒是衝出來,但細胳膊細腿的,被其中一個漢子推得摔出去很遠。
嚴家相公爬起來時,蘇毓人已經被綁著塞進麻袋,帶走了。
徐家院子跟被土匪洗劫了似的,亂成一團。徐家的小孩兒還軟趴趴地倒在地上,腦袋好似磕到石頭上,額頭一灘血。嚴家相公冷汗往外飆,上前抱起昏迷的徐乘風。
確實是磕到了腦袋,額頭上腫了好大一個包,觸目驚心。還好那一灘血並非腦袋出血,而是小孩兒砸到了鼻子,流出來的鼻血。嚴家相公抱著孩子跟嚴楊氏交代了一聲,叫她幫著看著徐家。若是徐家小相公回來,務必告知他發生了什麼事兒。自己則轉頭馬不停蹄地帶孩子去看大夫。
而此時正在金陵大儒之家白家的徐宴,等著白啟山看過文章給與點評,無端的心神不寧。
白啟山是金陵乃至天下都有名的當代大儒。當朝戶部尚書白賢安的親叔叔,百年世家白家一族的族長,也是豫南書院的山長。徐宴去豫南書院遞推薦信當日便碰上了白啟山。
因著當場做的一片文章入了白啟山的眼,白啟山有心收他做關門弟子。名分未定,但也差不了多少。這也是徐宴過個日就務必要出門的原因,因著白啟山每隔日就要出一道題給他。要求他每回見麵必須作一篇文章,下次見麵,務必將文章送給他看。
“怎麼了?”白啟山對徐宴這樣聰慧又自律的弟子十分看重,私心裡要求就更嚴格些,“瞧著有些浮躁。”
徐宴聞言起身行了一禮,妥善地認了錯。
白啟山又細細品鑒了會兒徐宴的文章。從私心裡說,白啟山每回對徐宴的文章都是抱有極大的期待的。那日入學考核,他就驚豔於這少年犀利的文風和文中剖析問題的刁鑽貼切。自那以後,他就喜歡出些難題給徐宴,然後細細品讀徐宴異於常人的敏銳解讀,以及一針見血且又不鋒芒畢露的解決方式。
文章閱讀越有受益,所謂的教學相長,大體說得就是這一類。
白啟山摸著胡子,來回將一篇文章看了好幾遍。才心滿意足地折起來,仔細地放進匣子裡“這回做得文章比前幾次要更精進許多。”
讀完自然是誇,好就是好,沒有惡意打壓的。白啟山一連說了幾個這篇文章的好,見徐宴臉上波瀾不驚,心裡對他的沉穩就更滿意了。白家人見到徐宴,總是會說他走了大運被白啟山看中。但就白啟山私心裡來講,他覺得是自己走了大運,才成徐宴的老師。
徐宴這種天賦異稟的學生,幾百年也不一定能出一個。哪怕今日不是他白啟山親自來教導,將來也必成大器。他撿到這少年時,這少年的學識和領悟力已經遠遠超過一般學子。除了不曾下場參與過科舉,一些注意的程序上的問題需要糾正,這根本就是個金榜三甲的苗子。
白啟山與徐宴說了好一會兒文章該注意的點,以及遣詞用句該避諱的東西。就著這會兒還又問了徐宴做文章時的思路,想法。得到了不少解答以後,才心滿意足地放他走。
人一走出白家,白家的長孫就不服氣了“爺爺為何這麼看重他?不過一個寒門學子罷了。”
白家跟金陵其他的官宦之家可不同。白家是傳承了三百年的百年旺族。在出戶部尚書白賢安之前,白家已經是世代為官。家中除了一個戶部尚書,還有不少子弟分布在各地當官。這些姑且不論,就說一個豫南書院山長,這足夠天底下官員對白家高看一等。
換言之,白家是真正的書香門第,也是真正的豪門。是柳家這樣靠京城甄家裙帶關係翻身的人家可萬萬不敢比你的,兩者之間有著大大的不同。白家是真正的桃李滿天下,人脈極廣。
“你懂什麼!”白啟山看孫子不忿的臉色就拉下臉來,“英雄不問出處,莫欺少年窮!”
“可他再聰慧,還不是連個科舉都還沒下過場子?”白家嫡長孫也是金陵有名的才子。豫南書院學識排名第十位的大才子,引得京中朝臣們都密切關注的一個人。這般日日聽著祖父誇讚突然冒出來的一個人,還年歲比他小,自然心中不服氣了。
“他才多大?才將將十八歲,字兒都沒取呢。”白啟山很是看中徐宴,不喜歡有人質疑他的判斷,“下場也不必太早。傷仲永的典故你難道沒聽過?他不顯山不先水,才是沉穩,厚積薄發有何不可?”
白家嫡長孫被祖父訓斥的麵紅耳赤,低下腦袋,悻悻地離開。
徐宴從白家出來,右眼就一直在跳。
他是從不信什麼鬼神之說,也不信那些鄉間俚語。什麼‘左眼跳財,右眼跳災’的說法,他慣來是信都不會信的。但是這心裡不踏實的感覺,讓徐宴儘快地往家趕去。
從南街出來,他忙往東邊梨花巷子趕去。
隻是走得再快,到了家中,心裡擔心的事情早早就還是發生了。看到院子裡一片狼藉,藥材,石臼灑了一地。倆個小馬紮摔得稀碎。就連院子中間才鋪設的一層鵝暖石上,也是觸目驚心的一灘血。徐宴的這一顆心還是咚地一下沉下去。
徐宴人回來,緊閉著門窗的鄰裡倒是開門開窗了。伸著脖子,跟徐宴七嘴八舌地說蘇毓被抓的事兒。
這時候,嚴家的嚴楊氏才抱著孩子從院子裡探出腦袋來。在看到徐宴的那張臉,下意識避開視線,她眼睛盯著腳尖磕磕絆絆地將徐家院子裡發生的事兒給說了。
眼裡敷上一層冰,徐宴的嗓音都帶著冰渣子“人往哪兒去的你可知道?乘風人如何了?”
“這,這我不清楚啊,”嚴楊氏被他氣死嚇得臉漲通紅,往後躲,“相公帶乘風去看大夫了。毓丫姐姐被人捆著塞進麻袋了,聽了隻言片語,似乎是要獻給什麼大人物……”
這話還沒說完,徐宴的臉色一瞬間鐵青。
他將文章丟進了院子,扭頭請嚴楊氏若是得了空,多多照顧一下乘風。徐宴自己則鎖了屋子門,廣袖長袍因他轉身,衣袖衣擺獵獵作響。徐宴的一張無邊秋月的臉黑沉沉地拉下來,那雙本就濃黑如墨的眼睛深沉得仿佛能將人吸進去。徐宴轉身便往林清宇如今所住的彆莊大步趕過去。
他的臉冷得結了冰不管如何,今日的這筆賬他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