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有點出乎駱和尚的預料,駱和尚稍稍思忖,決定還是裝傻為好。
“你這主意甚好,不過,灑家做不得主。”
這會兒百姓們終於又安定下來,那兩名士卒抬著交杌來了。駱和尚一屁股坐進寬大交杌裡,把腳擱在交杌前頭新打的架子上“你和我回萊州去一趟,見了郭節度,一切自有說法。”
張榮躬身行禮“遵命!”
夕陽未落,船隊重新編組完畢,踏上歸程。
雖是順水行舟,但因為正刮著東北風,秋冬時的水道也畢竟淺些,船隊的行駛速度不快,某些河段需要有人拉纖通行,張榮便幫著一起組織百姓,編成臨時的纖夫隊伍。
他這個私鹽販子,在百姓們中頗有些名望,船隊裡六千多的百姓,至少有百多人認得他,還有不少人聽說過他。有他協助,許多事都辦的順利。
百姓中另外還有一對書生父子,父親喚作李世弼,兒子喚作李昶,兩人頗能幫著上傳下達諸多事務。
沿途安穩無事,船隊數日內便轉出河道,然後沿著海岸形勢,直往萊州。
航行途中,百姓們紛紛打探,如今的萊州是什麼情形,可能安身立命麼?士卒們便得意洋洋地講述郭寧授軍卒以蔭戶,再分田分地的舉措。大家揣度著說,自家這趟有功,估計得到的田地會更多,而百姓們此番得到的待遇,大體和前次一樣。
為人蔭戶倒沒什麼。早年女真人大肆括地,很多百姓們為女真人作佃,地位還不如蔭戶呢。要真能拿到一百畝地,頭上多個軍爺罩著,說不定反而是好事。
百姓們大都對此很是期待,也有人擔心郭寧隻是口頭說說,騙這些將士們廝殺,現在既然贏了,恐怕又有另一種說法。
每當有人提出懷疑,士卒們都很不高興,立即反駁。
士卒們考慮問題的角度與普通百姓們不同,他們根本不用盤算那些有的沒的,隻說一句。
那就是與蒙古軍廝殺的時候,定海軍的將爺們,包括郭節度在內,個個身先士卒,以至於都將以上的高級軍官戰死多人。
整場大戰中,軍將們冒的風險,與普通將士們並無二致,甚至隻有更多。郭寧本人擒拿拖雷的時候,隻消稍慢一點,被千軍萬馬踩成肉泥都是輕的。
誰會懷疑與士卒們共同出生入死的將帥?從戰場上殺出來的交情和信任,便是鮮血凝就,鋼鐵打造,勝過千言萬語!
“海倉鎮到了!”負責瞭望的水手叫嚷起來。
於是原本坐在艙底攀談的百姓們紛紛湧上船頭。
船隊繞過一處紮入海麵的嶙峋礁石,他們便看到了港口。
海倉鎮港口的自然條件很一般,遠不如北麵西由鎮的三山港。所以港口算不上壯觀,但眾人所見,又覺生氣勃勃。他們看到了內外密密麻麻的人群;聽到這裡那裡,偶爾傳出短促而有力的銅號聲。
他們看到人們跟隨著號聲指示,奔走往來,搬運石料、木料;看到港口內明顯被劃分了不同的功能區;看到港口以外,正在擴建的道路、營房、塹壕、望樓,還有高處雄偉的軍堡。
張榮身為私鹽販子,見識過海濱不少私港,早年他自家也來過海倉鎮的港口,乾過幾票跨國走私買賣。但這會兒,所見港口的規模比他記憶中大了許多,還有好幾座深入海麵的棧橋正在增建。
當船隊慢慢靠攏岸邊的時候,他更注意到,港口內外,有不少將士巡邏放哨。這些將士們大都懶洋洋的,好像全都提不起精神,但那種姿態和一般雜兵的懈怠感絕然不同。
張榮以前不知道,這些日子他自家帶人廝殺過好幾場,便能分辨出了,那分明是浴血勇士在戰後滿意的休憩,他們這時候有多麼放鬆,此前廝殺時就有多麼勇猛無畏!
正待細看,船隻靠上棧橋。
張榮所在的船隻,排在船隊第二位,僅次於駱和尚的坐舟。這會兒駱和尚大大咧咧地坐在四人抬起的交杌上,把腳翹的很高,一行人已經沿著棧橋登岸了。
岸上有幾名軍官模樣的人前來迎接,嘻嘻哈哈地攀談幾句。沒有人威儀十足,高高在上,他們就隻是同袍罷了。
少年人李昶咚咚地跑來喊道“張大叔!下船啦!”
“來了來了!”張榮整了整身上衣物,快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