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護我方族長!
……
一旁侍奉的老姚見狀,暗中歎了一口氣。
陛下的確已經數百年沒有管族內小輩的婚配了,但是最近帝子之爭風雲驟起,漸漸有白熱化的趨勢。
這也代表著,新的時代即將開始,舊的時代即將落幕。
而陛下作為落幕的“舊時代”,心境複雜多變在所難免。
趙氏與德馨親王一脈這一次的深度聯姻,一旦成了,將在極大程度上鞏固雙方的盟約,為帝子之爭的最終勝出,締造出極大的優勢。
這一招在戰略上沒有問題,但是在戰術上卻顯得有些急躁。既忽略了陛下當前愈發敏感的心態,也忽略了對雪凝小郡主寄予厚望的陳氏的反應。
若是他們願意按捺一陣,找一個更好的機會和契機來做這個事情,未必不能成,但像現在這麼莽撞地硬來,卻顯然是走了一步臭棋。
在陛下看來,這代表著趙氏已經迫不及待要投靠“新主子”了。而德馨親王一脈,也迫不及待地要將陛下倚重的趙氏,徹底拉到懷裡。
如此做派,豈能讓陛下心中舒坦?
“這不是挺好的事情麼?”隆昌大帝的臉色卻是很快就恢複了過來,仿若無事般地喝著靈茶,笑眯眯地說,“景龍,你莫不是反應過度了?康郡王文韜武略,謀劃深遠,正是未來大帝最有力的競爭者。你們陳氏不是一直都想晉升二品麼?攀上這條船,未來的發展豈非一帆風順?”
“陛下。”陳景龍臉色一變,急忙說道,“我們陳氏蒙受陛下提攜照拂,這些年來才能發展得順順利利,心中對陛下的感恩之情,無以言表。若是陛下指婚雪凝,讓她下嫁給趙元青,我們陳氏自當心悅誠服,百般擁護。但是趙氏和德馨親王……”
話說一半,陳景龍的意思表達很清楚了。
隻有陛下,才能讓他們無條件臣服,其他人不配!
隆昌大帝的臉色,愈發和藹了幾分“景龍啊,莫急莫急,先坐下來吃點烤肉。來人,上烤肉。”
陳景龍聽到這話,一時間腦子有點懵,不由暗自嘀咕。
陛下啊,我這都火燒屁股了,您竟然還讓我吃烤肉?您要是真心心疼雪凝,就趕緊下一道旨意,讓德馨親王收回那荒唐的念頭啊~~
不過,雖然心裡這麼想,但陳景龍也不敢再隨意說彆的了。
這些年大帝愈發喜怒無常,常常搞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麼,他也不敢亂猜,也不敢亂開口,隻能硬著頭皮聽從吩咐,坐了下來。
宦官們將烤好的嫩牛肉切好,撒上了一層薄薄的調味料,噴香四溢。
陳景龍心中有事,其實一點胃口也沒有,但大帝讓吃,他就算再不明所以,也起碼得做做樣子,便準備伸手去拿烤肉。
然而,他的手才剛剛伸出來,卻突然發現幾個大盤子的烤肉已經沒了……
五隻圓鼓溜丟的小狼崽子,外加一條龍,以及一個看起來年紀小小,卻很能吃的小姑娘,各自叼著烤肉嗷嗚嗷嗚地吃著,眨眼間就已經吃完,還舔了舔嘴巴意猶未儘。
然後,各自眼巴巴地等著下一爐烤肉上桌。
“大叔,我跟你講啊。和小狼崽一起吃東西,不快點就沒得吃。”王瓔璿吃得稍慢,手裡還剩下幾斤,戀戀不舍地遞給陳景龍道,“喏,我這還剩了幾口,先給你解解饞吧。”
陳景龍嘴角一抽,搖頭道“不必了,我還不餓,小妹妹你自己吃吧。”
“好吧,那我就不客氣了。”王瓔璿三兩口,就把幾斤烤肉吃完,舔著嘴唇對吳雪凝說,“傲嬌小郡主,那個叫什麼趙元青長得好看嗎?”
一段時間下來,彼此不打不相識,兩人倒是混熟了,就是兩人都是心高氣傲之輩,還都是受不得委屈的性子,說著說著就容易懟起來。
“小時候見過幾次,覺得趙元青長得還行。”吳雪凝托著下巴,偷偷瞟了一眼王安業後說,“但現在,我覺得他有些太油膩了,眼神也有些陰鷙,不夠陽光。”
“你要不喜歡的話,就不嫁唄。”王瓔璿無所謂地說道。
“那哪行啊,我們家老祖宗都同意了……我拗不過他的。”吳雪凝也是頗為無奈。
她這一脈中,很多大事都是德馨老祖說了算。哪怕她很受寵,但是一想到德馨親王的強勢,她就心裡直打鼓。
然後,吳雪凝也是眼巴巴地瞅著隆昌大帝,仿佛在乞求他來拿主意。相較於德馨老祖,還是老祖爺爺好說話多了。
豈料,隆昌大帝無視了她的眼神,轉而和懸浮在一旁的姬無塵聊起了天“姬前輩,您上次講,將陣法與劍意融入繪畫之中的技巧,能再與我細說麼?難怪我觀前輩之作,即有瀟灑恣意的氣度在內,又有磅礴的殺伐之氣。”
“陛下。”姬無塵哪怕是一縷殘魂狀態,也是秉承對大帝的敬意和禮儀,拱手道,“大道相通,無論是繪畫、陣法、劍法,修煉到最後都是一通百通。隻是陛下乃是堂堂大帝,瑣事繁雜,對雜項技藝便也隻能淺嘗輒止罷了。”
“有理有理,隻可惜……”隆昌大帝與姬無塵歡快地聊著天。
吳雪凝的小嘴都嘟了起來,轉而向王安業瞪眼說“安業,陛下現在最寵你了,你也不幫忙說兩句好話?虧得我這段時間對你悉心招待。”
王安業一臉茫然。
此等大事,也是我王安業能插手的?難不成,我王安業說一句你不要嫁給趙元青,你就能不嫁了麼?
一旁的陳景龍,更是急得眉頭直跳,此事若是陛下不肯插手的話,恐怕再難有轉圜餘地。
他四下看了一眼,忽的向老姚拱手道“姚公公,請到一旁小敘。景龍想問問雪凝這幾日在皇宮調皮搗蛋沒有?”
“陳大人,請。”老姚會意。
“請~”
兩人到了望仙閣一旁,陳景龍這才不動聲色地用玄氣將兩人隔絕起來。
他苦著臉低聲道“姚公公啊,您可是看著景龍長大的,也挺喜愛雪凝。此事是景龍孟浪了,還請公公幫忙在陛下麵前說些好話。此恩此德,我陳氏定當銘記在心。”
“你這小子,平日裡也是個聰明人,還執掌著不小的權勢。”老姚笑著說,“怎麼連陛下的心思都猜不出來呢?”
陳景龍精神一振,喜道“姚公公的意思是說,陛下也不主張雪凝嫁給……可是陛下為何不下令?對對對,是景龍糊塗了,如今正是帝子之爭逐漸白熱化之際,無論是康郡王還是安郡王,說穿了都是陛下的血脈後裔。現在局勢尚不明朗,若是陛下直接下詔,阻止雪凝嫁給趙元青,必將引起各方猜忌。”
“如此說來,關鍵點還在雪凝自己身上。反正她年紀還小,隻要她肯大鬨一番,堅持不願嫁給趙元青,弄得人儘皆知後,再向陛下哭訴。人人都知陛下素來疼愛雪凝,此時再插手維護便順理成章,隻是疼愛尊重孩子的決定,與帝子之爭無關。”
陳景龍也是個厲害角色,被姚公公略一點撥,就想通了其中的關節之處。
“孺子可教。”姚公公讚賞道,“以後陳氏在你手中,未必沒有更進一步的希望。”
“姚公公謬讚。”
陳景龍剛待謙遜兩句時,驀地,他似乎又想到了什麼,當即身軀一震,眼神驀地變得凝重起來“陛下不願見到雪凝嫁給趙元青,恐怕不單單是疼愛雪凝的緣故吧?莫非……”
“景龍,慎言。”
姚公公聽到這話卻是眼神一肅,立刻打斷了他的話,同時,一股淩厲而陰冷的氣息瞬間籠罩住了陳景龍“陛下之心思,可揣摩,卻不得擅斷。尤其是關乎到大局之事,切記莫要主觀臆斷。你可知道,那都是陛下的孩子。”
陳景龍一凜,當即收起心中雜念,後背冷汗淋漓,拱手行禮“景龍拜謝公公提點。”
隨後,陳景龍又回了燒烤區。此時的他心定了不少,準備陪著孩子們與陛下一起吃吃燒烤聊聊天。
結果……他的燒烤直接吃了個寂寞。
結束之後,他借口雪凝小郡主的母親陳氏似乎身體不太好,申請雪凝一起回陳氏照看母親。隆昌大帝對此自然放行,還囑托老姚從禦藥房拿了些補氣益血的丹藥,讓陳景龍帶回去。
隨後數日。
上京城有一樁事兒鬨得沸沸揚揚,大名鼎鼎的上京城“第二青年高手”吳雪凝,在上京第一網紅地白雲樓約戰趙元青,在趙元青為了表現風度而有意相讓的情況下,吳雪凝戰而勝之。
不等趙元青反應過來,吳雪凝便當著無數觀眾的麵兒,直接表態不喜歡趙元青,她還年輕,還要去淩雲聖地求學,不願意嫁給趙元青。
此事一出。
上京城自然沸騰了起來,消息漫天亂飛。在陳氏暗中操控謠言下,上京城所有人都知道了,趙氏向榮郡王府求親,事兒還沒個結果呢,心高氣傲的雪凝小郡主就不乾了。
如此,德馨親王大怒,準備將雪凝囚禁起來。結果她哭哭啼啼地跑到了皇宮門外,求見老祖爺爺要討個公道。
見她哭得實在傷心,隆昌大帝心疼不已,便將她留在了皇宮裡,並發話說雪凝現在還小,一時受不了也正常,她的親事暫且擱置,等雪凝到聖地求學而歸後再商議不遲。
反正到了天驕,大天驕這個血脈級彆,一兩百歲才成婚者實屬正常。
如此做,壞處便是因為血脈過於強大,誕生子嗣的概率會大大縮小。好處便是,生出血脈優秀孩子的幾率會更高一些,當然,僅僅是幾率“更高一些”,而非絕對。
這一場“鬨劇”,讓上京城權貴和民眾們著實吃了一波瓜。
求親不成反被踹的趙元青,以及安國公府都成為了茶餘飯後的談資,二品世家的威望也一下子跌了一大截。
雪凝小郡主可是大天驕,哪怕嫁到超品世家去也正常。趙氏想要高攀原本沒問題,可連人家小姑娘都沒搞定,就直接求親做什麼?
結果自然是丟人至極。
……
拙政閣內。
老姚在一旁說著街頭巷尾的八卦,繪聲繪色地表演著。
而隆昌大帝則是半躺在太師椅中,聽得是心情舒暢不已,紅光滿麵,就連臉上的褶子都少了許多。
“嗬嗬~雪凝這一波臉打得好,打得妙。”四下無人,僅有五隻小狼崽子環繞身側的隆昌大帝,嘿嘿冷笑道,“趙氏,這些年真的是越來越貪得無厭了。如今,強二品世家,怕是已經滿足不了他們的胃口了。”
老姚頓即閉嘴,這話茬他可不敢接。
隆昌大帝倒是自顧自地說道“老姚啊,不是朕沒有容人之量。如今域外戰場局勢越來越吃緊,朕也巴不得多出一些厲害的家族一起分憂。”
“隻是趙氏在這數千年裡發展太順了,他們所有的發展強大,都是建立在擠壓其他家族生存空間上的,並且已經習慣了這個模式。”
“朕記得,老姚你那個密探,叫什麼來著?”
“蔣玉鬆。”老姚低聲說。
“對對,就是蔣玉鬆,他之前傳回過王守哲背後妄議朕的一段話。叫什麼世家的強大,不應建立在擠壓其他世家生存空間上,說朕放任世家間互相傾軋乃是錯誤決策。”
“真正的皇室,應該帶領和引導上品世家一起發展壯大。而真正的上品世家,也應該帶領中品世家共同強盛,真正的中品世家也應該造福一方。這些話,老姚你還記得吧?”
“老奴記得。”老姚低聲笑了起來,“記得陛下當時氣得摔杯子,說是要禦駕親征去平安鎮,狠揍那叛賊王守哲一頓。”
“對對對,那廝著實可惡的很,背地裡不知說朕多少壞話。”隆昌大帝迄今想起那一樁樁可惡的“妄議”,都還是被氣得牙直癢癢。
若非他心誌堅定,保不齊被王守哲噴得都要懷疑自己是個昏君了。
“終究還是有些好話的……”老姚頗為無奈地勸慰。
“哼,若非是看他還有幾句‘中肯’的話,朕早就砍了他。”隆昌大帝忿忿不平地嘀咕了幾句後,臉色卻漸漸沉靜,“不過,那廝有些話是妄議。但是有些話,細細想來還是有一定道理的。”
“趙氏若真有本事,完全可以效仿先祖去開疆辟土自成一國,朕也隻會覺得佩服,不僅不會阻攔,說不定還會資助一番。隻是,他們終究是太過沉迷於鑽營權勢,整日裡想著的都是如何鑽國家的空子,汲取更多的利益,倒底是落了下乘。”
“若非朕有意打壓王氏,提攜趙氏,他們能有今日?”
“如今他們壯大了,除了咱們皇室之外,唯一一個二品,無人能對其掣肘,當真是好大的威風。朕現在還活著,他們就開始小動作不斷了,若是朕……嗬嗬,德馨已經老了,永安又是個沒主意的窩囊廢,憑康郡王那愣頭青,能壓得住趙氏麼?”
“陛下!”老姚也是微微有些焦急,“那該如何是好?”
“老姚,莫急。朕也就是這麼隨口一說,四下無人與你吐吐槽而已。”隆昌大帝轉而輕鬆地笑著說,“總之,朕暫且不管是誰繼承帝位。我大乾江山,總得要穩固吧。帝皇心術,嗬嗬~~”
……
上京城內風雲變幻,暗流湧動,差不多同一時間段,遠離上京城的偏僻角落——平安鎮,同樣也有暗流在悄悄湧起。
一個乾淨整潔,麵積卻隻有四五十平的客棧標間裡,一老一少兩位暗訪的稅務官正攤在各自的床上,宛如兩條暴曬過度,即將失去生機的鹹魚。
他們身旁的茶幾上,床上,正堆著為數不少的賬簿,走訪記錄的本子,醒神丹的空藥瓶,核對數據用的算籌,以及各種各樣雞零狗碎的小玩意等等。
很顯然,兩人剛剛經曆過一番“鏖戰”,精力和體力都達到了一個臨界值,正處於萎靡不振的狀態。
不算路上的時間,距離兩人抵達平安鎮,已經過去了將近半個月的樣子。為了儘快抓到王氏偷稅漏稅的證據,完成任務,兩人在這半個月裡幾乎沒怎麼休息過,一直是靠醒神丹強提著精神在乾活。
到了現在,連醒神丹都已經幾乎不管用了。
要知道,像他們這樣做暗訪的,除了動作要隱蔽外,最重要的就是兵貴神速,不能給對手反應的時間。否則,像王氏這樣的地頭蛇,一旦反應過來開始掩蓋證據,即便是三司聯動,想要查出點什麼東西來也會變得很困難。
所以,他們這樣的暗訪,雖然隻是打個前哨,但同樣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環,會直接影響到後續的三司聯動能否順利展開,能否獲得令人滿意的戰果。
兩人自然不敢怠慢,連睡覺的時間都擠出來乾活了。
至於結果嘛……
“老師,咱們還要繼續查下去嗎?”
年輕的稅務官仰頭望著潔白的天花板,兩眼無神,眼睛下麵掛著兩個烏漆嘛黑的眼袋,看上去仿佛被生活蹂躪過了無數遍,就連聲音都有氣無力的“咱們田畝也量了,實際開荒時間和耕種年限也私下走訪調查過了,就連各地靈田,能探查的都探查了,都沒發現問題啊……”
“沒問題,才是最大的問題。從賬麵上看,這長寧王氏居然真的每年都足額繳納稅款,開荒地的免稅期更是少有達到五十年的,動輒就提前幾年,甚至十幾年交稅。這正常嗎?這不正常!”老稅務官的聲音也有氣無力的,語氣卻是憤懣不已,罵罵咧咧道,“這長寧王氏背後八成有一個厲害的賬房,能把稅目做得完美無缺,讓人根本查不出問題來,他這是早就防著咱們呢!”
“就不能是那長寧王氏腦子有問題,真的沒有偷稅漏稅嗎?”年輕的稅務官是真的不想再查下去了,也查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