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都!
一十二條金龍逐對廝殺,勢均力敵,直攪得天翻地覆。魏十七心如明鏡,眼前一切隻是蜃氣幻化,存在於他的意想中,千秋老鱉的蜃氣鏡再厲害,也承受不住六龍回馭斬一擊,換言之,他肉身猶在鏡外,投入此間的,僅僅是他的意識,掙不脫,亦逃不出。
然則意識被滅,肉身淪為一具行屍,與隕落也並無分彆。
鏡中倒影祭出六龍回馭斬,未能得手,旋即催動魂兵魄胄,提耶秘符,滾滾殺將上來。魏十七不慌不忙還以顏色,才接一刀,胸口突然大震,身形如箭一般倒飛百丈,單膝跪地,筋骨酸軟無力,一時竟站不起身。那倒影雖為蜃氣所化,卻是他意識的投影,絕不可能突破自身的極限,但這一刀之威……一刀之威……魏十七驟然醒悟,抬頭望去,卻見那人將雙肩一搖,嗬嗬大吼,巴蛇法相從後背躥出,一飛衝天,鹿角,駝頭,兔眼,蛇項,蜃腹,魚鱗,鷹爪,虎掌,牛耳,口旁須髯,頷下明珠,喉下逆鱗,真龍的諸般形貌具備,鄙睨下視,目光如熾。
蜃氣鏡幻化的倒影,肉身毫發無傷,竟有他鼎盛時的大神通。原本打算借蜃氣鏡磨礪胸中殺意,不想惹出這麼個大敵出來,卻是始料未及,失算了。
魏十七搖了搖頭,身相合一,渡劫九層,破曉真身,九龍回輦功,六龍回馭斬,混沌亂流,提耶秘符,魂兵魄胄,眼前的這具倒影,戰力猶在他之上,硬撼不得,唯有以不涉己身的大神通,將其徹底壓服,才能一勞永逸。
念頭數轉,尚未決斷,那鏡中倒影再度殺上前來,魄胄護身,魂刀在手,勢同下山猛虎,刀光一閃,虛空綻開無數慘白的裂痕,如繁花盛放。魏十七飄然退後,右臂腋下魂眼一閃,抱樸子殘魂現出身形,腦後三重光輪緩緩旋轉,一聲響,昆吾金塔從天而降,九層八麵,門戶洞開,金光一掃,已將對手攝入塔內。
倒影潰滅,蜃氣鏡四分五裂,魏十七的意識隨即歸還肉身,他猛地睜開雙眼,目露凶光,千秋老鱉心有所感,張口噴出一團濃鬱的白氣,寶鏡彌合如初,衝著他又是一晃。刹那間金芒閃動,六龍回馭斬硬生生斬入鏡內,將這宗無上至寶擊得粉碎,無數光點四散飛遁,孟椿眼明手快,竟搶了一塊殘鏡,見無人注意,偷偷收入體內“竅囊”,一顆心樂開了花。
梅真人堪堪回過頭,金光映入眼簾,六龍咆哮,心神隨之大震,再度感覺到精血連心神符活潑潑跳動,念茲在茲的那人近在身旁,並未遠離,這才鬆了口氣,卻不知適才短短一瞬,究竟發生了什麼。
本命物一朝潰滅,反噬殃及本體,千秋老鱉悶哼一聲,七竅淌出黏稠的淤血,目不能視,耳不能聽,鼻不能嗅,臟腑破損,一顆心拔涼拔涼的,那對頭分明被蜃氣鏡照定,數息後便破鏡而出,搶先一步毀了至寶,這等神通如何能敵!一時間怯意大作,它奮起餘力,碩大無朋的身軀虛實不定,漸次隱沒於虛空中。
羅睺小界暗藏殺機,蜃氣鏡邪氣得緊,若非抱樸子殘魂驅使昆吾金塔,收了另一個自己,繼續纏鬥下去,後果堪憂。一報還一報,魏十七哪裡肯放它逃脫,咬緊牙關,顱頂掙開一隙,殺意凝成九龍虛影,爭先恐後鑽入六龍回馭斬,金光明滅,六龍抱成一團,從他掌心冉冉飛起,化作一輪赤日,落在老鱉頭頂。
漫天血色滾滾而散,大日陽火從天而降,千秋老鱉慘叫一聲,煙消雲散,化作灰燼。孟椿看得目瞪口呆,千秋羨淵主,湖中一老鱉,屠之如同一狗!
魏十七收了六龍回馭斬,細細內省,發覺胸中殺意凝練了些許,屠戮強敵果然是修煉回輦三重天的正途,羅睺小界堪比真界,異常穩固,足以承受他全力出手,有孟椿引路,他大可放手施為……他心中忽然一動,若有所思,隱約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麼關鍵。梅真人見他剿殺老鱉後凝立不動,久久不語,不禁側過臉注視著他,目光中不無擔憂,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魏十七握住她的手,微笑道“沒事,隻是突然想到了什麼——”
一個念頭劃過腦海,如同閃電照亮了陰雲密布的蒼穹,他全力施為,六龍化日,引動大日陽火,猶未能撼動羅睺小界,那麼之前從小界泄漏的血氣,又是何人所為?他的心砰砰跳動起來,似乎猜到了某種可能,一時難以置信。
魏十七沉吟良久,將孟椿喚到身邊,問了幾句,果不其然,自從帝朝華降臨羅睺小界大肆殺戮,祭煉血河,小界才有血氣外泄的征兆,雖然不是什麼大問題,畢竟動搖了根本。區區一條血河,竟能淩駕於六龍回馭斬之上,撼動一界天地?光陰流速漸次加快,難不成是為了排斥帝朝華,而與後入此界的魏、梅二人無關?
他心中大為警醒,背梁脊骨涼颼颼的,仿佛有無數小蟲爬動。闖入此界的帝朝華,興許不是一具神念化身,而是真仙親至!一念至此,魏十七微微色變,他開始考慮是否就此收手,退出羅睺小界。
梅真人察覺到他心緒湧動,難以抉擇,躊躇中夾雜著幾分退意,不同尋常。她心中打了個咯噔,仔細品味他問孟椿的幾句話,忽然抓住了關鍵,神情亦為之一變。
魏十七將目光投向遙遠的天邊,血色障天,危機四伏,究竟是進是退,不能再猶豫了。他拍拍梅真人的手背,輕聲道“你先離開此界,設法回轉大瀛洲——”羅睺小界距離大瀛洲太過遙遠,梅真人感應不到廣濟洞的傳送法陣,若乘擊空飛舟趕到蛇頸海,以大象境的神通,便可發動跨海傳送。
梅真人搖搖頭,嘴唇緊抿,雙眸凝視著他,又搖了搖頭。
“若我所料不差……”
梅真人打斷他,斬釘截鐵道“留下一戰,又有何妨。”
魏十七沉默片刻,嘀咕了一句,“也罷,看看再說。”他轉而朝孟椿打了個手勢,沉聲道“在前引路,速去尋下一個‘大修’!”
孟椿忙不迭答應一聲,卻分明感到他流露一絲焦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