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都!
褚戈顫抖著抬起雙手,十指殷紅欲滴,劍絲一縷縷彈出,忽快忽慢,轉瞬消失在黑暗中,沒有一絲突入丁啟平身前三尺之地。仿佛是一個訊號,小白、羅刹女、天祿同時圍攏來,丁啟平察覺到莫大的壓力,忽然提起飛燕劍,脫手擲出,劍去如流星,甫一離手,便出現在桂雲眼前。
他看得很清楚,褚戈不惜以螭龍血脈催動劍絲,涸澤而漁,老朽的身軀根本承受如此重負,全靠桂雲扶持,才沒有頹然倒地,隻需攻其必救,便能遏製攻勢。
果不其然,隱沒於黑暗中的劍絲驟然現形,交織成一條殷紅的鎖鏈,將飛燕劍纏住,劍尖距離桂雲當胸不足半尺,嗡嗡作響,卻難以寸進。桂雲咬緊牙關硬撐,直到這時鬆了口氣,師尊雖為人身,卻無異於一條龐然螭龍,全部重量倚在他身上,如山嶽壓肩,不得稍動,這一劍來勢洶洶,若不曾擋下,勢必穿心而過,一命嗚呼。
飛燕劍中黑氣翻騰,劍絲化作精血,點點滴落,褚戈劇烈咳嗽,每咳嗽一聲,體內螭龍氣息便衰減一分,桂雲目眥欲裂,卻偏生插不上手,無可奈何。無移時工夫,魔氣便被螭龍精血消磨殆儘,飛劍頹然落地,不再如毒蛇噬人,褚戈咳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口痰堵在嗓子眼裡,呼嚕呼嚕吐不出來,虛弱不堪。
丁啟平甫一出手,小白便暴起發難,身形化作一抹虛影,右手五指並攏,狠狠插向他後背,與此同時,羅刹女與天祿一左一右緊隨而上,蓄勢待發。
丁啟平暗暗歎息,雙拳難敵四手,他能操縱的魔氣極為有限,遠不及神念點化的傀儡,審時度勢,他圓瞪雙目,衝著小白張大嘴巴,噴出一顆黑氣纏繞的陽竅珠,劈麵砸向她口鼻。這一擊電光石火,出其不意,小白被迫收手,側身後仰,腰肢柔韌,彎成一道不可思議的弧線,於刻不容緩之際避開一線,陽竅珠擊了個空,竟如活物一般繞到她身後,直奔後心而去。
天祿將頭一低,螓首炸將開來,爆出無數灰白的劍絲,蜂擁而出,朝陽竅珠纏去,孰料才一靠近魔氣,便如雪獅子向火,枯萎消融,竟不能阻其分毫。羅刹女後發先至,五指如鉤,將陽竅珠堪堪扣住,體內妖氣如開了閘的洪水,狂瀉而出,結成提耶秘符,魔氣在她掌中左衝右突,轉瞬消磨殆儘,陽竅珠亦四分五裂,化作齏粉。
丁啟平心中一沉,白蛇精與錦紋毒鴆身懷秘符,克製魔氣,這定是洞天真人留下的手段,這一戰,他以寡敵眾,必敗無疑。他本打算壯大本元,催生魔氣,布下傳送大陣,將宇文始接引至此,但世事難料,異變迭起,種種謀劃頓成無源之水,無本之木,他當機立斷,一聲長嘯,衣衫散作紛飛的碎布,身軀膨脹,鼓起無數猙獰的大包,起伏遊動,不成人形。
小白心知他欲棄了這具寄身的軀殼,將魔氣儘數放出,急叱一聲“退!”天祿哪還不知趣,聞聲將四蹄一蹬,蹈空而逝。
褚戈臉漲得通紅,終於把喉間的濃痰咳出,一口氣鬆懈下來,身軀軟綿綿倒下,分量急速減輕,桂雲拚了老命拖著師尊往後退去,全無道門弟子的風範,七高八低,跌跌蹌蹌,幾乎摔倒在地。
羅刹女仗著上師種下的秘符護身,稍稍慢了半拍,與小白成掎角之勢,牢牢鉗製對手,不令其逃脫。
丁啟平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肌膚寸裂,骨肉成泥,一道黑氣衝天而起,如利箭一般飛出生機籠罩之地,撞入時之砂,砰地散開來,如焰火一般轉瞬即逝。
事出意外,小白和羅刹女來不及阻攔,隻能翹首仰望。時之砂隔絕了視野,漆黑一片,什麼都望不見,可二妖心中卻惶恐不安,似乎預料到前所未有的危機即將到來。
隔了半晌,羅刹女喃喃道“他……他這是自知不敵,逃之夭夭?”
小白搖搖頭,長長歎了口氣,不無苦惱道“他這是向天魔發出訊號,促其趕來此地。”
天魔宇文始,傳說中率領十萬鬼陰兵,縱橫決蕩大瀛洲,逼得天妖與道門聯手的狠角色,若是他親身趕來,單憑上師一人,能否護得她們周全?羅刹女下意識看了小白一眼,一顆心不住往下沉,顯然她也覺得並不樂觀。
事已至此,多思無益,小白朝桂雲招招手,命他背了褚戈去往二相殿,彼此在一處,也可有個照應。天魔逞凶,道門上下儘數遇害,隻有師尊和他逃過一劫,千尋岩聽雪廬不宜久留,隻有在周真人身旁,才能保得平安。
他惶惶然沒了主意,隻得謝過小白,收起飛燕劍,背著師尊踏上了山路。
眾人回到二相殿前,聚在造化幼樹旁,沉默不語。桂雲本打算將師尊安置在二相殿中,但看了看小白的眼色,心有所悟,於是找了個避風所在,讓褚戈靠著一棵古樹坐下,脫下外袍劈在他身上,略事歇息。褚戈迷迷糊糊,神誌不清,呼哧呼哧喘得像風箱,一聲長一聲短,痛苦不堪。
安置好師尊,桂雲小心翼翼來到小白身前,躬身行禮,問起真人何在,未等小白開口,羅刹女便不耐煩道“不是早說過了嘛,上師閉關修煉,有緣自能相見,無緣也強求不得!”
桂雲咽了口唾沫,停了半晌,又道“師尊為克製魔氣,精血大損,傷及本源,前輩可否指一條明路,救他一救?”
羅刹女心情不佳,冷哼一聲,正待再嗬斥他幾句,小白掃了她一眼,開口道“如何精血大損?”
桂雲怔了一怔,嘴唇蠕動,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天祿深知褚戈的底細,接過他的話頭,道“褚戈奪取薑永壽體內的螭龍血脈,煉入己身,熬過萬載年月,肉身早已老朽不堪,全靠血脈之力才撐到今時。天魔促起發難,他螭龍血脈催動劍絲,抵禦魔氣,精血損耗過大,不足以繼續維係肉身,若沒有轉機,離死亦不遠矣。”
桂雲鼻子一酸,眼中含淚,直挺挺跪倒到小白身前,連連叩首,求她出手相救。
小白沉吟半晌,搖首道“此事非我不欲為,實不能耳。”
桂雲伏倒在地,哽咽無語,慘然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