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都!
季沉靄久久沒有回答。多年以後,她也忘了自己心中是如何默默回答的。
周吉隻是隨口一提,並沒有放在心上,當然更沒有“不容分說上前將她扛上肩頭”,這種事偶一為之即可,次次這麼招搖,自己都覺得沒味道。他是怎麼想的?他是魏十七揮之不去的過往,內心深處最具惡意,最肆無忌憚的一部分自我,然而即便如此,他也不是每時每刻都像失去理智的野獸。謝子菊隻是運氣不好,聞薰他權作推了她一把,至於季沉靄,何妨細水長流,且看她掙紮,看她彷徨,看她沉淪,開出邪惡而美麗的花。
他將聞薰喚到身旁,命她從儲物鐲中取出酒食,招呼眾人一同享用。葛陽真人尊他為道門耆宿,日常供奉視同諸位真人,道門法寶斟酌賜下幾宗,虛應故事,無一能與三足青帝鼎相比,這也在情理之中,體修要法寶作甚,拿去換飯吃麼?不過酒食丹藥這些外物卻毫不吝嗇,正投了周吉所好,他此番出行,不知何時折返綠洲,乾脆取了個儲物鐲,儘數攜在身邊,洞府內空空蕩蕩,猶如掃蕩過一般。
若非這是魔物橫行的異界,都有人會擔心他一去不回。
在荒野深處擺出噴香的酒食,引得天魔蜂擁而至,簡直就是老壽星上吊,季沉靄及時祭起垂棘、璵璠、結綠、和璞四玉環,白光蒙蒙,籠罩方圓丈許之地,如一個小小的帳篷,魔氣不侵,香味不泄。聞薰跪坐在旁,雙手持壺為周吉斟酒,周吉痛飲十餘杯,放浪形骸之外,以箸擊杯,低低唱道“樹頭花落花開,道上人去人來。朝愁暮愁即老,百年幾度三台。聞身強健且為,頭白齒落難追。準擬百年千歲,能得幾許多時。”
甲長老既未步步進逼,季沉靄的心態亦有了微妙的變化。不知不覺,她喝了很多美酒,眼波流轉,多了一縷媚態,臉頰紅潤欲滴,身處險地,孤立無援,她本不該喝酒,但不知怎地,她有些控製不住自己。
從大瀛洲黃庭山斜月三星洞逃之此界,櫛風沐雨,砥礪前行,好不容易在此紮下根來,季沉靄內心深處一直有個小小的願望,從未與人言說。這個願望,與葛陽真人並不諱言的野望,不謀而合。
誰都沒有想過,道門七位核心弟子,要數這行事不著調的季沉靄心氣最高。
若能重回大瀛洲,若能重回黃庭山斜月三星洞,季沉靄越喝眼眸越亮,連杜千結都覺得她今日有些異樣,輕輕拉了拉她的衣袖。季沉靄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伸手撫過她的臉龐,黯然道“真是可惜,被困於此界……”這一聲歎息,暴露了她心中的執念,隻是杜千結並不知曉。
用過酒食,聞薰收拾起殘羹剩汁,靜靜等候甲長老吩咐。周吉閉目養神數個時辰,長身而起,吩咐聞、杜二人去極天周遊駟馬戰車內暫避魔氣,又向季沉靄道“隨吾來,且讓你見識一下魔將的手段。”
季沉靄收了垂棘、璵璠、結綠、和璞四玉環,舉步跟上甲長老,並未多置喙。她心中拿定主意,雖是下位魔將,也非她可企及,甲長老剿滅魔將,她隻須在一旁靜靜觀望即可,切忌胡亂插手,反惹事端。與此同時,她心中也有幾分好奇,不知甲長老究竟持何手段,先後滅殺兩員魔將,道門法寶神通,俱為魔功克製,等閒奈何不了彼輩,若能觸類旁通,從中窺得一二,亦不無裨益。
周吉揮袖排開魔氣,大步流星向前行去,季沉靄緊隨其後,無移時工夫,二人便消失在重重黑暗中。
聞薰蜷縮在車廂內,雖無天魔來襲,四下裡陰寒刺骨,隻得暗行功法稍加抵禦,漸漸覺得真元枯竭,後繼乏力。聞薰早得甲長老囑咐,從儲物鐲中取出道門煉製的丹藥服下,她見杜千結雖然行有餘力,神情卻稍顯憔悴,猶豫了一下,以數枚丹藥相贈。杜千結也不矯情,大大方方接下來,向她微笑頷首致意,並不因為她以容色市人,流露絲毫鄙薄。
遠在千裡之外,魔氣氤氳鼓蕩,周吉施展雷霆手段,將一員持短戟的魔將生生打滅。
這一戰,季沉靄看得清清楚楚,也看得肝膽震顫。甲長老煉體之術已臻於大成巔峰,肉身無懈可擊,不受魔氣侵蝕,筋骨強健,以一雙肉拳力敵魔器,五色神光神出鬼沒,將對方的身軀強行撕開,吞噬魔氣,釜底抽薪斷其根本。更令人驚駭的是,甲長老體內不知藏了何等至寶,脅下竟掙出一雙五彩斑斕的雙翅,以雄鷹搏兔之勢將對手擊潰,最後祭出三足青帝鼎鎮住魔將,五指如鉤,將魔核剜出。
那魔核足有棗核大小,色澤黝黑發亮,無比精純的魔氣氤氳而出,又被收攏在方寸之間,不得散逸,靈性十足。季沉靄不覺搖了搖頭,這等品相的魔核,絕無僅有,攜回道門,便是道門壓箱底的那幾宗法寶,也可換到手,若用以修煉,有七成把握,足以突破瓶頸,成就顯聖。
不過這等好物,甲長老是不會平白無故贈與她的。
然而甲長老如何處置這魔核,卻令季沉靄大吃一驚,即便他將魔核輕描淡寫贈與自己,也不至如此動容。當著她的麵,甲長老竟將魔核丟入口中,嚼得咯嘣響,如吃鐵蠶豆般嚼碎了咽下肚去。季沉靄腦中一片空白,隻剩一個念頭,他牙口真好……
魔氣湧入丹田,魔池增厚了幾分,周吉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隻覺周身精力充沛,他魔功深厚,不著外相,季沉靄畢竟隻得陽神境,近在咫尺,看不出分毫端倪。他哈哈一笑,馬不停蹄,舉步邁向黑暗深處。
這一戰,周吉行進百丈,連斬六員下位魔將,手段無非肉拳、神光、雙翅、大鼎,遇強則強,以力服人,一上手便打得魔將沒了脾氣,將體修的碾壓之勢發揮得淋漓儘致,季沉靄從始至終看在眼裡,震驚之餘,也深知這等手段非她所能企及。是以當二人回轉極天周遊駟馬戰車,略事休整,她恭恭敬敬執弟子禮,為甲長老斟酒為賀,向他請教如何才能與魔將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