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潛拍拍她的腦袋,目送她兔子似的跑出去,漆黑的眸子裡也透出笑意。
做監察使的最大好處就是可以在當值的時候四處亂轉,沒有公務在身的時候最是輕鬆不過。
陳元所在的懸空寺在城西郊外,崔凝便順道在西市買了許多新鮮的吃食玩意帶了過去。
懸空寺依山而建,山上茂林修竹,溪流幽潭眾多,甚至還有兩個小型的瀑布,這座山一年三百六十多天幾乎每日清晨都是雲霧繚繞,有時候霧氣稍重,從山下看,寺廟就好像懸浮在空中一般,許是因此才得了“懸空”二字。
崔凝到的時候,霧氣將散未散,頗有幾分塵世之外的意境。
當今女皇陛下喜愛禮佛,京畿之地的寺廟或富麗堂皇或恢弘大氣,瞧上去莊嚴極了,相比之下崔凝從小住的道觀裡頭三清殿寒酸的連人家後廚都不如。
崔凝表明來意,有小沙彌領著她去了後麵的一座小院。
正直夏初,繁花似錦,雖說都是山上的野花野草,但經過僧人稍加打理便顯得與眾不同。許是僧人考慮到陳元平日不能見光,他的院子裡樹木最為繁茂,光是一棵紫藤便亭亭如蓋,攀援於竹架之上,幾乎覆蓋了大半個院子,正直花期,垂垂落落的紫色花串深深淺淺如夢似幻。
崔凝站在門口便看見了坐在樹下的陳元。他似乎比之前長高了許多,瘦長的身子穿著寬大的白色僧服,膚色被襯得越發如雪,銀發如瀑,眼上仍覆著一條黑紗。
她剛認識陳元時,他還顯得不這麼高,站在雪中梅樹旁就像是雪中幻化出來的精靈,而這時身量修長,安靜的坐在深幽的花樹叢裡又像深山裡美麗不可方物的妖精。
小沙彌跑過去同陳元說了句話,他忙轉頭看向門口,待見到崔凝的身影,唇角慢慢揚了起來,啟唇喚道,“阿凝。”
熟稔仿佛昨日才彆過一樣。
崔凝越發內疚,從護衛手裡接過大包小包的東西拎了進去,“阿元,你都長這麼高了呢!”
“你也長高了。”陳元站起來,高興的手足無措。
方才隻遠看的時候,陳元顯得很高,崔凝走近了才發覺他的個頭竟與自己仿佛,她放下東西,抬手比了比,“咦,我好像比你還高一點呢!”
離得近了,陳元白淨的臉頰上泛起紅暈。
“你臉紅啦?怎麼你臉紅起來也比旁人好看呢?”崔凝忍不住用手指輕輕戳了戳他的臉頰,“粉粉的像杏花一樣。”
陳元隻覺得自己臉上被她碰過的地方有火蔓延,整個臉頰都發燙。
“咦,更紅了呢!”崔凝笑嘻嘻的想去摸摸,但想到魏潛說男女有彆,便訕訕手收回手,轉而問道,“這院子裡全是樹蔭,清晨陽光也不刺眼,怎麼就帶了黑紗呢?”
“看經文,若不戴,看上一會眼睛就痛。”陳元邊說邊抬手解開紗帶。
黑色從那高挺的鼻梁滑落,崔凝看清了他的眼睛,白色睫毛長而翹,眼眸灰中隱隱帶藍,如此清淺的顏色被睫毛投下的陰影籠罩居然顯得格外深邃,乍一看上去十分妖異,美的令人膽戰心驚。
陳元見她驚異的表情,忍不住用手覆住了眼睛,聲音微顫,“很可怕嗎。”
頓了頓,他聲音越發低落的道,“他們都怕我。”
崔凝回過神,把他的手拉了下來,認真端詳他,“可怕,好看的可怕。”
陳元臉頰滾燙,垂眸不敢看直視她的目光,“謝謝。”
他以為崔凝這話隻是安慰,畢竟連他都不敢看鏡子裡的自己,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生的好不好看,隻知道所有人都怕他
崔凝認真道,“我是說真的,小時候二師……二哥給我講過很多仙人奇聞,那些幻化的仙人都很好看,而且跟咱們這些凡胎不一樣,你這樣往樹下一站,可不就是不食人間煙火麼!”
崔凝從小受師父和二師兄的誤導,總以為越漂亮的人本事越大,後來漸漸明白事理之後發現並非如此,可是潛意識裡還是對好看的人抱有一絲崇敬感,也沒有人刻意去糾正,她便從此在三觀崩塌的道路上一去不複返。然而正因如此,才使得她比常人更容易接受陳元異於常人的美。
“再說了,你是沒見西市東市裡邊還有紅頭發綠眼珠的異域人,長安人喜歡的不得了。你這白頭發也不稀奇,他們怕你,大概是因為你會卜卦,比那些異域人都神秘。”
陳元好奇道,“真的?”
以前他也住過這樣熱鬨的地方,但是一直被關在暗室內,那時候隔著牆聽見喧囂聲,心裡十分向往,便是現在亦如此。也許正因為這樣,住持才遲遲不肯為他剃度吧!
他是如此向往紅塵,卻與紅塵如此格格不入。
久不相見,崔凝絮絮叨叨的同陳元講了很多事情,包括餘家的慘案。陳元倒是有些能夠理解俞織馨,他的異常也算是一種殘疾,世俗異樣的眼光令他恐懼,在這積壓的越來越多的恐懼會逐漸變成怨氣,雖然不多,但每一縷都是一股逆天而行的狠勁。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