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再度陷入黑暗。
許是因為方才一瞬的光明,此刻的黑暗顯得比之前更加黑沉冰冷。
這些年他不是沒有聽過種種傳言,也曾有過動搖。
可他們符家一介寒門,想從底層爬上去多麼艱難,符遠不會天真的以為隻靠著一腔熱血打拚,就能夠從世家排擠之中觸摸到權柄。所以祖父殺伐果斷,行事手段狠辣一些都不難理解,但他相信,祖父或許不是君子,卻始終是一個直臣、忠臣,是心懷天下百姓的宰輔。
他一直都想成為祖父那樣的人。
而這一刻,他才突然意識到,這麼多年來看到的祖父,隻是對方對自己展現的形象。
他並沒有那麼了解自己的祖父。
他抬手,修長的手指從眼尾抹過,指尖似沾染一點溫熱。
符遠從不覺得自己是個心軟之人,就算是當年,也並不是存著一定要救崔凝的心,送她離開不過是減輕自己內心的罪惡感。
事實上,她在那種條件下竟然能頑強活下來,完全出乎他的預料。
他不似魏潛那般珍重每一條人命,戰爭、徭役、變革,哪一樣不會死人?每一項政令在實施的過程中都可能用無數人命去填。
儘管他認為必要的犧牲是不可回避的,但也絕非視人命如草芥之輩,他的抱負也不隻是權柄或榮華富貴。
可是,倘若他最引以為豪的祖父曾經腳踩萬千屍骨呢?
符遠一直逃避,現在卻不得不直麵這個問題。
密室門再次打開,數名黑衣人進來。
“小郎君,主人命我等護送您離開。”
“好。”符遠站起身。
城外,朔風忽急,壓低野地裡的枯草。
伏在草中的黑衣人若隱若現,竟有數十人之多。
一人低聲道,“郎君叫咱們在這等,等誰啊?”
又一人低聲嗬斥,“噤聲!”
頓時四下連呼吸聲都不可聞,隻餘風卷過草地的嘩嘩聲。
約莫過了一個多時辰,小道上出現一行策馬疾馳的黑衣人,在那群人中間圍著一個身著狐皮披風的年輕男子。
地上的釘刺閃著寒光,馬匹一踏入立刻揚蹄嘶鳴。
“咻——”
一聲呼哨,四麵人影飛起。
“都住手。”符遠高聲道。
劫道的黑衣人聞聲立刻退開,卻在道上拉起了路障。
護送符遠出城的暗衛立時明白這些都是他的人,他們雖說奉命押送小郎君出城,但實為保護,前有路障,左右十幾名黑衣人虎視眈眈,打不打的過另說,難免會傷及小郎君,因此竟一時陷入進退兩難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