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藍色的天空低沉,細密的雨點從天際無聲落下。
地麵的石板和柏油路被雨水打濕,反射出微弱的光暈。街道上的車輛緩慢行駛,輪胎壓過水窪發出聲響,濺起的水珠在昏黃的路燈下閃爍。
藤井樹撐著傘,在距離學校不遠的社區公園找到了九花月。
她坐在長椅對麵的秋千上,發絲濕潤地貼在臉頰上,整個人看起來憔悴而虛弱。柊凜花則站在一旁為她撐傘,目光中透著隱隱的不安。
藤井樹在公園門口駐足片刻,視線與柊凜花交彙,她立即注意到了他,略微猶豫後走上前,微微彎腰行禮,“藤井老師,我先回去了。”
“回去?”藤井樹輕聲重複,似乎對這突然的告彆有些意外。
“嗯。”柊凜花淡淡點頭,沒有再多言,轉向九花月,“小月,我回去了。”
九花月沉默不語,目光依然低垂。柊凜花深深看了她一眼,歎了口氣,又對藤井樹點了點頭,彎腰行上一禮才緩緩離開。
藤井樹接替她的位置,站在九花月的身旁,替她打傘。
這孩子低著頭不言不語,秋千輕輕搖晃著,水沿著她濕透的發絲滑落,也不知道這是雨水還是她的淚水。
藤井樹幾次想開口,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隻能靜靜陪在她身邊,任雨水敲打著傘麵,發出單調而壓抑的聲響,停留在這冷冷清清的公園中。
砰砰、砰砰.
雨滴不停敲擊傘麵。
藤井樹將視線略過傘簷,前方有幾片樹葉被偶然雨水衝落,濕漉漉地貼在路旁的牆角,雨勢漸大,空氣中彌漫著青草與泥土的氣息,仿佛整個世界都沉浸在一種無法掙脫的灰色中。
藤井樹也不知道站了多久,隻看到街對麵的商店櫥窗透出了微弱的光亮。
“.我們回去吧。”
秋千上的九花月忽然開口說,藤井樹稍顯意外。
“我今天傷心夠了”
藤井樹微微側頭,瞅見她的狼狽,心裡心疼,“我還以為你會多問我一些問題。”
“.問問題?我能問些什麼?”九花月低著頭,輕輕晃著秋千,語氣中帶著一絲無力。
“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可以回答你。”
九花月沒有回應,隻是在輕輕晃著秋千的同時,低聲反問:
“大叔你覺得我這輩子最期盼的.是什麼?”
藤井樹望向灰色的天空,沉思片刻,“有一個完整的家吧。”
“大叔你認為我有麼?”
“沒有。”
“你能給我麼?”
“.”
藤井樹沉默了,心中翻湧的情感難以言表。
沉默再次籠罩了兩人,隻有秋千在微風中輕輕搖擺。
“還是回家吧。”
“小月.”
九花月忽然噗嗤一笑,“大叔你都快三十歲了,這麼叫我一個小姑娘不會覺得肉麻嗎?”
藤井樹這時候再看向九花月的笑容,心中酸楚,想開口說話,可是張了張嘴之後,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什麼挽留的話來。
他知道,無論他說什麼,自己內心隻要還有對鬆前心春的在意,都注定無法回應九花月的期待。
“沒事的啦,沒事的!”
九花月又露出了那個熟悉的笑容,“我又不是什麼脆弱的家夥。我早就習慣了,傷心嘛,一個人去坐坐就好。被拒絕嘛,我也早該料到了,我這種冷冰冰、總擺臭臉的人,哪有什麼資格能被喜歡呢。”
“彆這麼說.”藤井樹伸手想要安撫她,卻不知從何說起
九花月站起身,從雨傘下邁步走了出去。離開傘的庇護,雨水立刻將她的肩膀和校服一起打濕。
藤井樹想打著傘跟上她,卻不想這孩子在雨中聳低著頭,背對著他,低著肩膀突然開口:
“大叔還是彆跟過來了我隻是.有些累了,想要回去休息。”
“我跟著你。”
“不用。”
“我跟著你回去。”
“不用。”
“我跟著你回去。”
九花月輕歎一聲,語氣中透著倦意,“.隨你吧。”
她提起濕透的書包,邁步朝家的方向走去。藤井樹緊隨其後,打著傘陪在她身旁。
藤井樹現在能做的,就隻有待在她身邊,給她撐撐傘。
說來也諷刺,上學時她替自己撐傘的時候一直是笑著的。
可是到了放學,自己替她撐著傘,她的內心無時無刻不在傷心著
雨勢漸漸加大,細雨如薄霧般籠罩著街道,模糊了遠方的燈光。藤井樹默默跟在九花月身後,雨傘撐在兩人頭頂,將冰冷的雨水隔絕在外。
路燈昏黃的光芒從他們身旁掠過,將兩人的影子拉長又縮短。九花月垂著頭,腳步沉重,鞋底在濕滑的路麵上發出輕微的“噗嗤”聲。她的肩膀早已被雨水打濕,校服緊貼著她瘦削的身軀,狼狽又瘦小。
藤井樹一邊跟著她,一邊努力尋找合適的話題,可腦海中閃過的言語卻都在喉間卡住。
“你知道嗎,大叔,”九花月突然打破了沉默,聲音被雨聲壓低,“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就像這條街上的一片落葉,被風雨打散,貼在某個角落,再也沒人會在意。”
“但你可不是落葉。”藤井樹看向她,儘量用溫柔的語氣說道,“小月你不是有了自己的方向和意義?”
“有麼?”
“當然,你想要用小號參加全國大——”
藤井樹的話隻說到一半。
“大叔你這不是很清楚麼.”
九花月沒再說話,隻是在重新低下頭的時候,將步伐稍稍加快了些。
而藤井樹默默地調整步伐,始終保持著與她的距離。
兩人就這樣靜默地走著,穿過幾條小巷,直至看到了九花月家那盞熟悉的門燈。
藤井樹停下腳步,將傘稍稍傾斜,把更多的雨水擋在她頭頂。
九花月拿出鑰匙,打開了鐵門,正要沿著屋前小道進入房間,卻在院子另一邊,看到了背對兩人的九花太太。
九花真伶站在亭下,目光落在雨簾中,手中握著手機,似乎正在與人通話。
大概是雨聲遮掩,她沒有察覺到門外的動靜。
“啊,我之前就已經和小月說過了。”九花真伶的聲音隱隱傳來,透著一絲熟悉的冷漠。藤井樹剛想出聲,卻被九花月製止。
“是啊,鬆前家的確對藤井很感興趣。”
“嗯,嗯,當然,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當然重要。來到小樽之後我也一直在按照步驟走.龍一,彆著急啊。”
九花月把眉頭皺緊,她踏著腳步,向亭子靠得更近了些。
“心春態度也很堅決,看來是認定藤井了。”
“不用。小月再怎麼說也姓九花,隻要小月把和藤井的關係搞好,以後他作為鬆前家的贅婿,你不是早晚能拿到你想要的?唉龍一,何必急於一時?”
九花真伶的話語斷斷續續,夾雜著些許無奈。
而藤井樹聽到這裡,因為信息量太大,大腦停滯許久。
九花太太這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叫以後自己成為鬆前家的贅婿,九花龍一能拿到他想要的?
他想要什麼?
九花龍一是鬆前家的資源?
但是自己就算和心春訂婚,成了贅婿,九花龍一又怎麼得到幫助?
藤井樹想了半天,最終隻想到了一個點。
那就是.
他將視線下意識地放到了九花月的身上。
沒想到九花月這時候已經沉著臉,開始朝亭子那邊走了過去。
九花月的腳步在雨中顯得急促而有力,她一言不發地走向那亭子,水滴從她濕透的校服上甩落。藤井樹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驚住了,心想壞了,不由跟著她加快了步伐。
“夠了.”
九花月猛地停在九花真伶麵前,聲音顫抖壓抑卻充滿怒火。
九花真伶愣了一下,迅速放下電話,臉上浮現出一絲不自然的笑容,“小月,你怎麼回來了?外麵雨這麼大你這個點不是還在學校排練”
藤井樹站在她身後,無法插話,隻能目睹這一場母女對峙。
“你剛才說的是什麼意思?”
九花月打斷了母親,她的手握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剛才那是.”
“我總算知道了,母親你為什麼會突然來這裡.我就說呢,你怎麼會突然那麼好心,要過來取得我的原諒.原來原來是和龍一早就計劃好了吧,所謂的過來看我、幫我忙,根本就是在騙我,隻是想欺騙我乖乖順你們的願。”
“當然不是.”
九花真伶眼中的慌亂一閃而過,夾雜著的,還有一絲真切的不忍。
她輕輕歎了口氣,表現出一副無奈的樣子:
“小月,你誤會了,父親隻是想為我們找一個好的未來。你父親在東京很需要鬆前家的幫助,你和藤井老師相處得這麼好,這對大家都有好處.”
“好處.?”
九花月幾乎是吼出來的,淚水混合著雨水在她臉上流淌。她眼中的痛苦與失望如潮水般湧出,“你從來都沒有問過我真正想要什麼!你隻關心家裡的利益,隻關心父親的計劃!到現在我在你眼裡不過是個棋子,對吧!”
“怎麼會.”
“我、我我.”
九花月被氣得長籲短促。
她抱緊了腦袋。
她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辦。
她不知道自己應該去相信誰。
她更不知道自己這時候應該把自己放在什麼位置。
她好想哭,心中卻又被什麼淤積著,始終哭不出來,隻感覺得到心口在發痛。
下一秒,她突然放開抱著腦袋的手,立刻就把她母親手中的手機奪了過去,對著電話另一頭憤怒大喊:
“我受夠你們了!你們每次都騙我,回回騙我,什麼都騙我!你們、你們什麼時候拿我當做真正的女兒!我真是受夠你們了!我就知道!在你眼裡,我永遠不過是個不值錢的工具罷了!受夠了,受夠了,真的受夠了!”
九花月的聲音撕裂著,說完,她猛地轉身,跑向門外,眼角噙著淚,隻想要逃離這一切。
藤井樹來不及思考,立即追了上去,雨傘都被扔在一旁。
九花真伶隻能在雨亭下遠遠看著女兒奪門而出,她此刻的心情也在翻湧,看到自己落到地板上的手機,她撿了起來。
盯著這屏幕,九花真伶感覺它就如同自己這個家一樣,支離破碎。
“唉龍一你.為什麼就不能放下這個執念呢?”
“小月!”
藤井樹好不容易才拉住九花月的手,強行讓她停下,“小月,冷靜點!不要衝動!”
“冷靜?我已經冷靜得夠久了!”
九花月想要狠狠地甩開他的手,卻又根本爭不脫,少女眼中的淚水終於忍不住流了下來。
雨將她的頭發徹底打濕,她的哭臉和啜泣聲在雨中顯得特彆狼狽、特彆悲慘。
藤井樹光是看著她,心中就湧起深深的愧疚與無力,他想要靠近她,想要說些什麼,可又發現自己什麼都說不出口。他清楚,自己無法成為她心中的依靠,無法填補她那巨大的空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