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千萬人吾往矣,這話聽起來似乎充滿了悲情和豪邁,讓人無論是親眼所見還是親耳所聞都能夠在第一時間生出敬仰憧憬之情。
幻想著獨自一人麵對千軍萬馬,麵對重重困難之時的膽魄和悲壯,進而熱血沸騰,視死如歸。
可如果不是沒得選擇,想來是沒什麼人願意吾往矣的。
越靠近,就越沉重。
岩漿停止了流淌,燃燒礦物升起的煙霧變得濃鬱,隨著一股股的熱流凝結了空氣,伴隨著每一次呼吸進入到了身體,使得身處此處的人漸漸生出難以忍受的燥熱之感。
尤其是看著李子冀越來越近,那種燥熱在緊張和凝重的氛圍裡增添了一些...轟轟烈烈。
集體的渲染總是能夠令人無畏的,所以此時此刻,他們的緊張更多的來源並不是恐懼,而是自然生出的反應,就像是在做一件大事之前,每個人多少都會是感到緊張的。
凝固的空氣愈發沉重,李子冀的腳步卻愈發輕盈,他從焦土上走過,甚至沒有在那些積塵上留下腳印,仿佛根本沒有接觸地麵。
四周起了一陣風。
自李子冀身後向前,自數百位妖國修士身後向前,然後在二者之間發生碰撞,掀起的亂流激蕩四周,碎岩和積塵被擠壓成龍卷高速碰撞,發出無數細碎的悶響。
塵沙漫天,熔岩像是海浪一般咆哮,由平靜騰空而起,在上升到最高處後又如雨落下。
每一滴落到地麵上就會形成一朵火花,那無形的風忽然倒卷而回,像是淩厲的劍光在李子冀周身環繞,如雨幕一般的漿流紛紛被卷落兩側,根本無法落到他的身上。
自始至終,他的腳步都沒有停下,保持著均勻的速度,跨過了火花,勁風,來到了那極端世界的最中心處,麵對著八百餘位妖國四境,方才終於是站在了那裡。
所有人也都在看著他,無論是打算殺他的還是打算旁觀的,在看著那道甚至有些孤零零的身影都是忍不住目光微微一顫。
他真的來了!
哪怕所有人都在這裡等待著李子冀,可其實是有不少人認為李子冀不會來的,畢竟他們在這裡伏殺他的消息會被察覺,麵對如此強大的陣容,選擇退避似乎也很正常。
可他還是來了,就那麼徑直走來,身後空無一人,麵對他們的聯袂而成的氣勢卻能夠分庭抗禮。
這種對抗並非是實力上的對抗,而是氣勢,是心境。
李子冀的身形如劍筆直,目光平靜若古井無波,他望著麵前的一道道身影:“我從未想到事情會發展到現在的地步。”
風正奇,蕭其,紅涯三人站在最前方,他們三人的眉頭微微皺著,明明是自己這方勝算巨大,可他們卻莫名的從李子冀身上感受到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壓力。
就好像那看上去有些單薄的身體裡蘊藏著足以翻天覆地的力量。
稍微平息的勁風吹拂著風正奇的衣裳,他的衣裳很普通,除了華貴之外沒有其他的作用,但那雙肩膀上卻有著兩道類似於翡翠模樣的裝飾,他抬起一隻手輕輕在肩膀處拍了拍,翡翠裝飾閃過一道微弱的光,隨即在其背後生出了一道青色披風,同時身上也開始覆蓋著甲胄,就像與李子冀第一次在六角樓裡見麵之時的穿著一樣。
這是很貴重的甲胄,固然比不上李應的銀月血甲,卻也世所罕見,他披甲就意味著會拿出全力,意味著縱然優勢占儘,也不敢有絲毫大意。
他的另外一隻手已經握在了那杆通體漆黑烙印著赤紅紋路的長槍上,自邊境戰場中所磨礪出來的血煞之氣隨之擴散而出,那杆長槍在微微震顫著,就好像是感受到了即將到來的浴血廝殺。
“我們想不到的事情有很多,就比如你真的敢來這裡。”
風正奇凝視著李子冀,甲胄已經覆滿全身,沉寂的人群仿佛傳出了嘶吼聲,那是邊境戰場鼓舞士氣的方式,這種方式被風正奇利用自身牽引軍魂所凝聚釋放出來,氣勢,不停地攀升著。
蕭其雙臂環抱,他在打量著李子冀,在長京的這幾個月他一直都沒有真正和這位名滿天下的三千院弟子麵對麵過,這是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後一次。
六宮彼此之間的實力差距並不大,身為元宮的嫡係子弟,尤其還是這一代的四境第一,蕭其從不吝於向強者討教,李子冀當然配得上強者這兩個字,若是以往能有這樣的機會他會感到躍躍欲試,但此刻,他的眼中卻沒太大的興奮,也壓下了自己較為魯莽的性子。
因為這本就是不公平的一場戰鬥。
“其實我在心裡想過,你最好不要來到這裡。”
以這種方式誅殺李子冀,蕭其覺得這是很遺憾的一件事,最起碼在未來的幾十年乃至百年時間裡,他有所回想的時候都會因此感到遺憾。
縱然身為對手,也要有所尊敬。
數百四境修士圍殺一人,不得不說這樣的場麵實在是有些上不得台麵。
也許從生死的角度去看,是他們贏了,可從輸贏的角度去看,他們其實從一開始就輸了,也正因為深知這一點,所以蕭其顯得沉默寡言。
紅涯並不在意這一點,他的頭發是赤紅色,額上的傷痕始終都很醒目,李應的這一刀是他許多年來都夢寐以求著要洗刷的恥辱,他對聖朝人沒有任何好感,哪怕李子冀救了幾次茉莉兒也依然無法改變他的看法。
這是國與國之間骨子裡的仇怨。
血色的彎刀在他的手中亮著鋒利的光,那雙眸子變得與赤發一樣的赤紅,獨屬於赤妖族的血腥味道不可抑製的彌漫四周。
“北境停了戰事,我已幾乎沒有什麼機會去尋李應,聽說你是他的弟弟...”
厚重的氣息自人群中越來越濃,充斥著壓迫和殺伐,伴隨著紅涯抽出手中的血刀,這種壓迫感變得有些窒息撲麵而來。
他看著李子冀,猩紅的眸子漸漸升騰戾氣:“所以先殺了你,也算討些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