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他對於這個義子是非常在乎的,不然也不會不放心他的安全,特有趕來照護。
但楊玄卻萬萬不能虐殺俘口,這是軍中大忌。
更不用說,為了這一次大勝,軍中不知道有多少勇士已經犧牲,就是連王上都衝鋒在最前了。
如此萬軍搏命才有此輝煌大勝,如果因為這小子亂殺俘口,而使得漢軍人人自危,錯估泰山軍此戰會不留俘口,那就糟糕了。
這不是漢軍多想,而是相當有可能。此戰雙方傷亡之慘重,雙方殺紅眼不留俘口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一旦漢軍為了自保繼續頑強抵抗,倒不是說泰山軍會反敗,而是會平添傷亡。
軍中哪一個不是爹娘養的,家中都等著他們回去呢。怎能因為你楊玄就讓他們死傷?
當然,張達也明白楊玄的憤怒。
但造成楊玄所在的田悅部覆滅的是白馬義從,要複仇也是找他們呀。
類似張達和楊玄的例子在戰場各戰線屢見不鮮。
麵對膽寒放棄抵抗的漢軍,這些泰山軍吏士們有太多理由痛下殺手了。
為袍澤弟兄報仇,為首級功,或者單純就是彰顯自己的強大和武勇。
但這些大部分都被泰山軍的軍吏們給製止了。
得益於軍中各級彆長史的教導,這些軍吏們是很能理解軍隊對於俘人的政策的,知道在這次大戰的末尾,安安全全接受勝利的果實是最重要的事情。
也正是因為發現泰山軍的克製,那些已無戰心的漢軍們疲憊的蹲在淤泥中,丟掉了武器,陸續對趕上來的泰山軍吏士們投降了。
直到這個時候,戰場的勝利才真真切切被泰山軍攥進了手裡。
……
“嗬嗬嗬,咱們竟然敗給了對麵那些個農民。嗬嗬。”
此時,左翼戰場的李敏,醉醺醺的坐在馬紮上,地上是一地的水袋。
他自嘲地笑了一聲,接著就變臉怒罵
“來人,再給我酒,給我酒。”
邊上的徒隸惶恐磕頭道
“主人,已經沒有酒了,隻剩下血水了。”
李敏聽了這話,一腳就踹了過去,這還不解氣,依然對這個仆隸拳打腳踢,直將這名仆隸活活毆死才作罷。
李敏擦著拳峰上的鮮血,怒罵不休
“你擱我這裡諷刺呢?要你告訴我剩下的是血水?”
李敏的暴虐惹得邊上的軍吏們直皺眉頭,但受於李敏的淫威,卻無人敢說話。
半天,有一個軍吏打破了沉默,對李敏道
“主將,咱們現在該如何?”
誰知道,李敏聽了這句話後,直接不回答,反而盯著這軍吏看。
他疑惑道
“你是誰的部下?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你?”
這軍吏抱拳自陳
“回主將,咱是左營前屯的左什將太史慈。”
許是酒真的喝多了吧,李敏聽了這話後,大怒,指著太史慈的鼻子就罵
“你是什麼身份?不過小小一個什將,這裡有你出頭的位置嗎?還有你不是前屯的嗎?不應該在前線嗎?怎麼會在這裡?”
隨後,李敏邊準備拔刀,邊道
“好呀,原來你還是個逃兵,看我不手刃了你。”
但李敏的酒是真大了,他拔刀的動作非但沒能將刀拔出來,還將自己給撂在地上了。
看著躺在地上,還在哼哼嘰嘰的罵著自己,太史慈的殺心就起來了。
娘的,你問我為何會在這裡,你也不看看前線啥情況了。不是投降的就是潰了,不是我太史慈落難的時候被你們李氏收留過,吃了你們家幾桶粟,我會來這裡護你?
看著這個已經醉得糊塗的李敏,太史慈一腳就踩在了李敏的脖子上,然後稍微一使勁,這個嗜酒如命的邊軍大將就這麼死了。
說來也奇怪,太史慈殺了李敏後,那些中隊的將吏們卻無人抽刀報仇,一個個都目不斜視,隻當沒看見這等事。
李敏這樣早該死了,隻不過大夥都不想犯下克上的罪名,尤其是他們在打算投降泰山軍後,就更是如此了。
現在有一個小人物來解決這個麻煩,真的是幸。
隨著李敏的戰死,漢軍最後一支成建製的軍團也落下了旗幟,正式投降了。
而那些已經無建製的潰兵們無頭無腦,看袍澤在北逃也就跟著逃跑。
他們沿著中人亭的後坡山脊,一路往後方的密林逃跑。然後他們就被後麵追上來的突騎追來給俘虜了。
當然,這個過程中,一些倒黴蛋就被戰馬給踩死了。
在整片戰場或投或潰的時候,原漢軍大纛下,那些盧植的軍吏和學生們卻在跪地悲戚。
此時,張衝已經拔出了釘死盧植的精鋼馬矟,然後準其子再看一眼盧植。
所以這會盧毓正抱著盧植的屍體,無聲悲戚。
盧毓的母親早逝,他又是家中獨子。而現在,他在世間上唯一的親人也死了,這個時候,盧毓才真的覺得和世間的關係斷了。
與他的師兄鄭玄不同,盧植是一個非常開明的儒學大宗師,他不僅精學於儒學,甚至對於玄學、釋學都有很深的研究。
盧毓很早就從父親那裡聽過釋學闡述世間的一個道理。
釋家說,這世間的一切都是空的,即自性本空。那我們看到的這世間一切又是怎麼來的呢?釋家說,是一切因緣和合而成。但緣會有生,那緣離則滅。天地萬物皆是這個道理,即緣起性空。
盧毓很早就明白這個道理,也認同這個道理。畢竟這肉眼所見,這世間一切哪有常在,不都是無常嗎?榮華富貴、功名利祿,這一切不都是到頭是空嗎?
就比如他家的土地,在此之間是屬於王莽時期的一個貴族的,據說也是顯赫一時,但最後不還是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
所以,盧毓認同釋家說的這個道理。
諸行無常,是生滅法。
但直到那一刻,父親死的那一刻,才讓他真真正正的懂了緣起性空這四個字。從他出生時,父親就在,所以盧毓自然認為父親就是常在。
但當父親被張衝殺死後,盧毓才真正明白,父親沒了,他的家也沒了。
明悟這一切的盧毓很想哭,但沒有淚。
他隻是抱著父親的屍體,對著張衝請求
“你殺了我的父親,我成了你的俘虜。我大概明白我父親的意思,他想讓我忘記父仇,追隨於你。既是因為你值得被追隨,更是因為家族的命運。但父親的意思畢竟隻是他的意思,在下實在無法做到為殺父仇人效力。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帶著父親的屍體去代郡的軍都山隱居,那裡曾是父親一直想講學的地方,我想完成父親這個遺誌。”
張衝看著眼前的盧毓,從他的眼中看不到仇恨,隻看到了一種通悟,看到一絲智慧。
他真的是這麼想的。
張衝歎了一口氣,不再和盧毓說什麼憐憫話,隻是點頭讓他走了。
就這樣,在斜陽草木蕭蕭中,盧毓背著父親的屍體,慢慢的走入到了遠方的密林,在更遠處,是他家的方向。
張衝一時間竟看癡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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