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曹操在心裡已經調低了自己的預期。
本來他是想求一碗稀粥的,但現在能討一口水恐怕就不錯了。
強忍著胃裡的不適,曹操並沒有忘記自己此行最主要的任務還是確定這裡是哪裡。
所以曹操並沒有直接去那裡的窩棚,而是直接向著中間那個小堡走去。
也隻有那裡才會有答案。
這處聚落的確太殘破了,當曹操走到塢壁的門口時,都沒見到任何一個人來攔他,也沒看到附近有崗哨望風。
亂世中,這樣的塢壁不怕被盜匪劫掠嗎?
等曹操走到塢壁前的平場,上頭有個中年漢子探出頭,喊道:
“這不收人,回去吧。”
曹操並沒有走,而是喊道:
“不幸流落到這裡,不知此間何處?”
卻不想,當曹操說完這個話後,那中年人直接就消失了。
曹操正莫名其妙,不知道這是怎麼了。
可忽然,他想到自己說的話,再不敢停留,直接拔腿便走。
卻是原來他不留心,下意識就用京都正音回了那人話。
而正是這京都正音暴露了他的身份。
京都正音也叫雅言,是屬於他們世家之間的語言,是從周時期就傳下來的。
當年周王以洛陽為東都,到了後期更是直接將都城搬到了洛陽,所以從那個時期開始雒邑音就成了當時的標準官話。
但千萬不要以為這個雅言就是河洛地區的地方話了,實際上雅言是一種獨特的語言係統,壓根和黔首沒關係。
所以流傳下來的雅言,即便是現在的洛陽人其實都聽不懂的。
那這個語言是怎麼流傳的呢?
其實就靠學習這一條路。
當年周王分封諸侯到四方,那都是天南海北的,其間又不知道隔了多少代了。
而每年這些諸侯子弟去洛陽見周王的時候,這天南地北的親戚們怎麼交流呢?
就得靠這標準的雅言來交流。
而當時最重要的雅言學習材料就是《詩經》。
作為一個貴族子弟,你在蒙學的時候就需要跟著老師用雅言誦讀《詩經》,直到完全掌握住雅言。
這樣你才具備交遊天下的能力。
後來孔子給他三千個學生講學也是用雅言教的。
可以說隻有掌握雅言,你才能具備做官的能力,不然話都聽不懂,怎麼進步?
到了漢時,帝國的疆域更大了,官僚流動性也更複雜了,掌握雅言也就成了更加硬性的條件。
可以說,一個不會說雅言的人,即便因為皇帝賞識而做了官,最後也是寸步南行。
但這個雅言和雅言之間卻也有口音不同。
其中最最標準的雅言,無不隻有兩種情況才能掌握。
一個就是你的家族就生活在京都,平日接觸的就是士族圈,所以自然是標準。
另外一個可能就是,你家有足夠的影響力和財力去延攬京都的士子,讓他作為家族子弟的老師。
要不耳濡目染,要不手把手教,不然你一定帶口音。
也正是這個潛藏的條件,以至於士族圈裡交流,隻要開頭第一句話就能確定你家族的地位高低。
口音越正,越是出自大貴族,大世家。
而不巧,曹操家就是這樣的京都大貴族,大世家,他剛剛衝上麵回的那句正是他下意識說出的洛陽正音。
此刻,曹操也不太確定自己有沒有因為口音的原因而暴露。
畢竟這裡隻是一處偏僻貧窮的塢壁,那中年人可能終其一生都沒聽過這樣的口音。
但曹操卻不敢賭,他顧不得勞累,就要往山裡跑。
而為了不引起懷疑,曹操甚至不敢跑,隻能快步急走。
可就是這個時候,後麵塢壁的木門開了,然後從裡麵奔出兩個主仆,其中一個少年樣貌的,看著曹操匆忙離開的背影,大喊:
“兄台,彆走。”
也正是這麼一句話,曹操定步不走了。
原來,那少年郎也用著一口流利的雅言衝他大喊。
而這雅言再細聽一下,還有點古韻,聽著像是前漢時期流行的雅言。
頓時間,曹操決定不跑了。
他轉身,向著奔過來的兩人,深深一拜:
“沛國丁魏見過小郎君。”
而那急匆匆奔過來的少年郎,跑得一腦門子汗,見曹操行禮,也忙停下拜道:
“蘭陵蕭範見過兄台。”
……
半刻後,曹操已經洗浴一番,換上了士族的寬衣博袖,很有精神的坐在前廳內。
此時,那位叫蕭範蕭郎君的正頗為興奮的喊著家中奴仆搬上一份份食物。
大部分都是些果蔬,還有一些粟米,肉並不多。
但曹操能看出此人已經很用心了。
等食物上的差不多了,蕭範正襟危坐,顯示出良好的教養。而曹操也不敢讓他小覷,也擺出京都的禮儀。
隻是這一下,二人就有不同,此時曹操大半已經猜出了麵前這個少年郎的背景。
於是他笑著問道:
“蕭郎,你家可否有前漢時顯貴人物,我看你禮儀、雅言無不顯示前漢風貌。”
那小蕭非常興奮,尤其是看到曹操的禮儀舉止後,更確定這是一個上流貴族,於是他直言:
“不瞞丁兄,我家早年是前漢時期的太子太傅,後來家道中落,七代不曾為官,如今隻有這禮儀和雅言不敢忘卻,如今看到京都人物,小子真是……真是……。”
曹操心中一動,大概明白這是哪一家了,他也有意攀扯,裝著道:
“難道蕭郎的家祖是前漢元帝之太傅,鴻學大儒蕭望之?”
這一下子,小蕭更興奮了,滿臉漲紅,一個勁得謙虛擺手。
這邊氣氛熱絡,曹操問道了出山的關鍵:
“蕭郎,我落難山中,今日才脫困,流亡至此不知道此地何處?天下又有何動靜呢?”
小蕭不疑,直接就將他從行商那裡得來消息說來:
“丁兄,咱們這裡是蘭陵。而要說最近天下最轟動的事,莫過於大太的張王終於傾軍南下了。”
曹操麵上平靜,心裡卻是一咯噔:
張賊用兵何其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