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地碎肉,粘在地磚上,粘在已經剁爛的椅子上,丁晴隻能勉強通過兩隻斷腳上套著的男士拖鞋,確認這堆血淋淋的碎塊曾經是一個男人。
這堆碎塊應該就是那位被翁小未送去見真神的馬神仆了。
剛剛奪走一條人命並且剁碎屍體的男孩站在兩者後,分屍的凶器已經不知道被他扔到哪了。
翁小未微微側頭,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容打量丁晴,這笑容本不應該屬於他的年齡。
翁小未的眼眸深處,紫光如寶石般閃爍。
“我記得你,”翁小未對丁晴友好的笑笑,“是你把我救醒的。”
“是我。”丁晴對翁小未點點頭,假裝沒見到地上的兩具屍體,“看來你身體好的很快。”
翁小未抬起滿是獻血的雙手,仔細打量一會,然後深深吸一口氣,才緩緩點頭。
“是啊,能感覺到呼吸時的空氣,能用眼睛看到,耳朵聽到,伸手觸摸到,能感受到這一切,”翁小未羞澀的露齒一笑,“的確很好。”
翁小未嘴裡的好跟丁晴的好並不一樣,但是丁晴明白他在說什麼,在過去的日子裡,翁小未不僅僅是身體受到囚禁,更嚴重的是周圍人對他精神上的禁錮,各種藥品的控製使得他六識五感幾乎與外界聯係切斷了一個月。
對他來說,現在的感覺真的如同從地獄重回人間。
“你看,”翁小未指著地上的屍塊,“這位是馬神仆,他自稱真神的仆人。”
果然是他,丁晴想。
“其實一開始,我隻是頭疼,我爸想帶我去醫院,我那個後媽說什麼也不同意。那個女人信神信的入迷,認為一切病痛都是真神的懲罰,所以把這個人帶回家來給我驅邪。然後在他嘴裡,我就變成了因為沒有信仰而被惡魔附身的異端。”
“我那個愚蠢的父親啊,我後媽本來就不喜歡我,而他卻對自己二婚妻子的話深信不疑。他就這麼任憑彆人和二婚妻子在自己眼前對自己的親生兒子反複折磨,一次又一次。”即使訴說著自己的不幸,翁小未卻依然在微笑,“也許直到死,他都對兩個外人的話深信不疑。也許他也開始相信所謂的真神,認為我的皮囊下麵是惡魔,是需要被淨化的。”
“可是你看,到最後,沒有信仰的我還活著,”翁小未還在笑,這空洞的笑容讓丁晴感到一陣陣寒意,她發現自己忽略了一件事,他們所有人都忘記了一個人在被壓過承受底線之後所改變之大,即使成年人也可能崩潰,更何況一個孩子,“看來,真神並不能保護他們免受惡魔的傷害。”
丁晴的眼角突然劇烈抖動幾下,聽翁小未話裡的意思,翁先生夫妻兩人當時有很可能並沒有對他們說實話。
也許他們並不是因為翁小未顯露亦神者的力量而被認作惡魔才遭到虐待,事實恰恰相反,他們以愚蠢的宗教信仰為理由隨意判定翁小未為惡魔,結果對方真的以一副惡魔的麵孔麵對他們。
“不過現在看來,也許我真的是惡魔,我能感受到那力量……”翁小未說,“哦,你知道的……”
丁晴笑笑,“是,我也要感謝你,今天手下留情。”
丁晴的笑讓翁小未有些茫然,身上那股剛剛親手奪取多條生命的煞氣立刻褪去不少,他在這一刻露出難得的孩子氣的一麵,“你不怕我?”
丁晴笑意更濃了,“我為什麼要怕你?”
“我揮揮手就能讓你們昏迷,然後可以輕鬆殺死你們,”翁小未看看丁晴,又看看自己的手,“我是惡魔,我有超出常人的能力……”
丁晴搖搖頭,“超出常人的能力……”她舉起右手,“像這樣麼……”
丁晴說話間,右手發出綠色的柔光,先是翠白的藤蔓蜿蜒,然後鮮綠的葉子舒展,最後是大朵大朵紅色的花盛開,露出中心金燦燦的花蕊吞吐著。
翁小未看呆了,一時間瞠目結舌,忘了說話。
“看,我也有超能力,”丁晴努力表現的像是一位鄰家姐姐麵對自己的弟弟一樣,“可是有超出常人的能力,能做到常人所不能及的事,不一定就代表自己是惡魔。”
“與眾不同也許會被其他人排擠,受人冷眼,但這隻代表那些庸俗的人妒忌我們,就像他們妒忌所有比他們在任何方麵強大的人一樣。”丁晴說,“但並不能因為我們擁有特殊的能力就判定我們就是壞人。”
“可是……我已經殺人了……”翁小未這時候才把他軟弱的一麵微微露出一角,“我……”
這隻是一個迷失的男孩,丁晴告訴自己,他需要幫助。
“他們用對待惡魔的方式對待你,所以你用惡魔的行為對待他們,這的確不對,卻是平等的。”丁晴說,“但是這個世界還有太多像他們這樣的人,愚蠢,自私,或者受到偏見的蒙蔽。我們沒有辦法把他們都殺光,如果這樣做,將更加會印證他們的偏見。我們要改變這個世界對我們的想法,我們要讓他們知道,我們不是惡魔,也不是天使,我們隻是普通人,我們理應得到普通人的待遇。”
“你……你不是醫生……”翁小未醒悟過來,“你什麼人是……我們是什麼人……”
“我們是生活在這個世界陰影裡的人,我們是不被世界承認的人,我們是被帝國追獵的人,我們是遊離失所的人,我們是亦神者,我們是遊蕩者。”丁晴說。
“翁小未,”最終,她向男孩發出邀請,“請加入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