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藍袍男子的憂慮,吳先生也能理解,畢竟公子尋找小姐下落多時,跑了很多座城,一直未曾找到,本就心中急切,突然有了下落,自然會有些懷疑。
他言道“不論那人是否認錯,我們都應該走一趟,雖然不能肯定小姐就在寧蘆城,但如果那人所言非虛,小姐必定也是會路過寧蘆城的。而在方圓百裡,能落腳的地方,也就隻有這寧蘆城,若要趕路,必定會選擇寧蘆,而不會繼續向前。至於小姐身邊的少年,我們也隻能在見到小姐之後,才能明白了。”
藍袍男子是護妹心切,當然會抓住所有機會,就算可能是被人認錯,他也必須得跑一趟,但妹妹身邊出現一個陌生少年,這就不得不讓藍袍男子擔憂了。
妹妹天真可愛,未曾與太多人接觸過,是很容易上當受騙的,藍袍男子越想便越惶恐。
“不行,大家稍微歇息一下便立即進城吧,否則我心難安。”
藍袍男子做出決定。
吳先生明白公子的想法,但還是說道“如今這個時辰,寧蘆城門應該已經關了,就算我們想進城也沒有辦法。公子切莫心急,小姐雖然未受天照洗禮,但她修行資質很高,初境觀想的境界下,隻要不遇到處在巔峰階段的武道宗師境高手,便足以自保,自身安全應當無礙的。”
藍袍男子雖然明白這個道理,但是作為兄長,妹妹幾乎沒有離開過他的視線,簡直是捧著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怎敢有半點僥幸心理。
但他也清楚這個時辰確實沒辦法進城,隻能獨自守著煎熬。
就在這時,官道上傳來馬蹄聲,藍袍男子側目望去,看到塵土飛揚中,三匹駿馬疾行而至,而馬背上則是三位姑娘,皆是同樣的白衣,手中握劍,戴著鬥笠加上麵紗,頗為英姿颯爽。
那為首的姑娘身段婀娜,擁有著非凡的氣質,就算是鬥笠遮擋著麵容,風塵仆仆的樣子,也無法完全掩蓋。
那些江湖武夫行動也很迅捷,當即手握刀劍柄處,謹慎的盯著迫近的人兒。
駿馬唏律律的鳴叫中,三位姑娘勒緊韁繩,停在了官道上。
藍袍男子越過那些江湖武夫,朝著那為首的女子見禮,說道“可是蒹葭苑的弟子?”
這三位姑娘正是南笙一行。
南笙坐在馬背上看著上前的藍袍男子,先是疑惑了一下,但很快便認出了來者,當即下馬,同樣見禮道“小女子南笙,乃蒹葭苑六代弟子,師從海棠山主,見過葉師兄。”
藍袍男子說道“原來是蒹葭苑山主的高徒,不知三位師妹連夜趕路,可是有什麼急事?”
南笙頗有些怨懟的說道“不瞞葉師兄,溪安郡有野修殺害普通百姓,玄政司受禮追查凶手,後交予我蒹葭苑執行,我們追蹤凶手多日,屢次讓其逃脫,好不容易在花城抓到他,奈何小女子大意,還是讓他逃走。”
藍袍男子見南笙與妹妹年紀相仿,又遭遇挫折,不免心下惻隱,說道“師妹可是追蹤那名野修至此,莫非那野修逃入了寧蘆城?”
南笙自是知曉這位葉師兄與自家師姐的關係,倒也知無不言,說道“按照我們一路追蹤,那人很可能就藏在寧蘆城。他已被我重傷,也逃不了多遠,這次定然能夠將其拿下。”
藍袍男子倒是沒有去想著讚歎南笙的決心,而是那名野修如果躲在寧蘆城,豈非很是不妙。
如果被他碰巧遇到了妹妹,可就糟糕了。
當然,這是他關心則亂,就算野修殺害了普通人,也並非見人就殺之輩,就算再是巧合相遇,也不至於毫無道理的痛下殺手。
但無巧不巧的是,那名野修的目標是李夢舟。
秋天總是伴隨著綿綿細雨,一場秋雨一場涼,默默地來,又默默地去。
天空中飄蕩的秋雨,讓樹葉瑟瑟發抖,留下的儘是孤獨的樹枝。
秋雨給人帶來的意境,則是那肅殺萬物般的淒涼,又似乎是激情洶湧後而應有的平靜。
正是那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寧
蘆城再度迎來一場秋雨。
讓原本想走出客棧尋個掙錢方法的李夢舟無奈止步。
天公不作美,本來住客棧便花光了銀子,昨晚葉桑榆昏迷不醒,又欠著老板娘請郎中的銀子,這境況實在難言。
早上明明還是豔陽高照,可到了現在巳時時分,風起雲聚,天色大變。
老板娘看了眼門外的天色,目露惆悵般的說道“要下雨了。”
就在她話音落下的時候,有風襲來。
伴隨著雨點拍打在她身上和臉上,令其情不自禁眯了眯眼睛。
李夢舟默默地看著她,實在忍不住說道“雨已經下了,不是要下了。”
老板娘瞪了李夢舟一眼,反駁道“這樣說不是更有意境嘛,有一種天下大事儘在掌控的感覺。”
李夢舟懶得理會老板娘那酸腐的思想,明明沒那個氣質,偏偏要故作高深,不就是下場秋雨而已。
“你家小娘子沒事了吧?”
“臉色紅潤了不少,身體也不燙了,還要多謝老板娘幫忙,在下感激不儘。”
“給郎中的銀子可不少,那可是找的寧蘆城最好的郎中,所以診費也很貴,足足三兩銀子呢。”
“你少坑我,啥郎中看個病要三兩銀子?你給銀子的時候我可在邊上看著呢,你這樣做是不是太過分了點,以為我眼瞎啊!”
“抓藥不要錢啊,大半夜讓你拉起來的精神損失不要錢啊,我家店小二跑斷腿去找郎中搞得今天都沒力氣乾活,耽誤了生意損失的不要錢啊,你還看了我的身子難道補償不要錢嘛,還是說你想讓我拉你去見官?”
“”
李夢舟此刻的臉應該是有生以來最黑的時候。
那打掃大堂衛生的店小二瞠目結舌的看著老板娘,又看看李夢舟,貌似聽到了了不得的東西。
雨落在深巷,風走過荒野,翻過高山,入得城內,抵達客棧,將客棧屋頂的瓦片吹得嘩啦作響。
客棧前的旗子在風雨中飄蕩,卷動著好似遊龍,張牙舞爪。
李夢舟有意轉移話題,兀自感歎道“鳳江郡的天氣說變就變,往昔如此,今夕亦是如此,端得喜怒無常。”
老板娘倒是沒有去反諷李夢舟,而是語氣略微低沉的說道“下雨天,從來都是殺人的好時節。”
天色黯淡,客棧大堂也變得黯淡,黑雲遮蔽天空,雨簾傾斜而下,老板娘微抬著腦袋,從側麵望去,被陰影打著,無法看得真切,聲音幽幽沉沉。
李夢舟看著此時的老板娘,忽覺這也是一個有故事的人。
他回憶著過往,下雨天似乎的確總是會發生一些不好的事情,也正是因為這樣的天氣能夠更好的去做壞事而不易被人察覺。
以殺手浮生的身份去暗殺某個人的時候,他大多也會選擇這樣的天氣,因為這樣更容易得手,除了雨天可以遮蓋痕跡外,這種氛圍似乎也更顯肅殺,能夠提高任務完成率。
樹寧鎮外破舊道觀裡的初境修士,是他以殺手浮生的身份暗殺的最後一個人,那群馬匪自然是不算數的,雖然同樣是以殺手浮生的身份來殺的。
或許自他走出朝泗巷,走出樹寧鎮的那一刻開始,殺手浮生也伴隨著死掉了。
然而在某一個時刻,或是在他需要的時候,殺手浮生還會從黑暗裡走出,然後背著光明,去行那殺人之事。
他看向客棧外的深巷,不見行人,唯有雨點落在地麵發出的劈啪清脆聲響,而在屋簷上雨滴轉瞬間便彙聚成一條細流,沿著簷角飛流而下,掛出一道道銀亮水線,視線所及,便覺美妙至極。
李夢舟沒有去看老板娘,而是徑自說道“老板娘為何在這裡開了一家客棧?”
老板娘依舊抬頭看著客棧外的細雨綿綿,猶豫了一下,說道“或許是無路可去,也不懂得什麼,開客棧倒算是簡單的,隻要有地方,有吃食,剩下的隻管收銀子即可。”
李夢舟探出手去,雨點落在指尖,並未立即滑落,看著一滴水珠靜靜地呈現於指尖,他問道“何以無處可去?”
老板娘笑道“我乾嘛要告訴你呢,你管我為什麼開客棧。”
李夢舟略感遺憾,緩緩開口道“我是無家可歸,但卻有處可去。每個人都應該有想要實現的目標,不管那個目標能不能實現,它都會永遠在心裡寄存著。
有的人努力去完成,有的人選擇另外一條路,然後在深夜裡回憶那份曾經想要去完成的目標,我終究是不想落下遺憾的,那不是我的夢想,卻是屬於我要完成的目標。
雖然有時候我也覺得沒什麼必要,因為為此要經曆很多磨難,也會同時出現很多想要放棄的時刻,可是在這個時候回想曾經,如果選擇放棄,那麼之前所遭受的一切又算什麼呢?
這樣的人生太失敗了,都說不撞南牆不回頭,我偏要撞破南牆,去都城殺死一個不可能被殺死的人。”
老板娘怔然的看著李夢舟,眼眸中透出的色彩有些複雜。
李夢舟卻是自顧自的說著,像是要找一個可以傾訴心事的人“都城裡的人很強大,但在我的目標當中卻不是最強大的,因為那個人隻是在都城裡不可能被殺死,但在整個世間不可能被殺死的人才是最強的。
我能力不足,所以不能直接去殺死最強的那個人,於是都城就成了我第一個目標,而踏上都城也是唯一可以讓我變得更強的地方。”
老板娘幽幽地說道“你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
李夢舟說道“沒有原因,隻是想說而已。”
雖然看似他說了很多,但實際上跟沒說一樣,除了都城這個地方之外,他沒有明言說起某個人,彆人也無從猜起。
而所謂不可能被殺死的人,在這個世間,乃至修行者的世界,也不能代表著某一個人。
老板娘眺望都城的方向,雖然根本看不到,但好像她的眼中已經出現了都城的身影,也看到了裡麵的人,她說道“你要去都城的話,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情。”
李夢舟似乎有些意外,他說道“你拜托我的事情我不一定能夠完成,因為我到都城之後,或許很快就會死。”
老板娘說道“沒什麼所謂,這件事情很好完成,你可以在臨死前去做。”
李夢舟猶豫了一下,說道“我有什麼好處?”
老板娘輕撫高聳的胸口,笑道“住在客棧裡你的銀子已經花光了吧,就算你現在走我也不會給你退錢的,但如果你要去都城的話,我可以借你一些路費,不,或許是報酬,你隻需要到都城裡幫我給一個人送封書信即可,很簡單。”
李夢舟點點頭,說道“若隻是送封信的確不是什麼難事,但你確定不會給我惹來什麼麻煩吧?”
老板娘瞥了他一眼,說道“你都敢說要殺死都城裡某位不可能被殺死的人,小小的麻煩又有何懼?”
李夢舟苦笑道“話不能這麼說,你怎麼就能相信我說的話是真的,而不是在吹牛呢?”
老板娘笑道“是真是假我不在意,而且送封信而已能有什麼麻煩,接收信的人在都城裡也不是隨便什麼人就能欺負的,說不定你能借此攀上關係,能夠護你一時周全呢。”
李夢舟略有興趣的說道“那我的確想要恭敬不如從命了,但不知你要給我幾兩銀子的報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