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屋內死寂,/br伊爾杭繞過大案,一把揪起司獄,盯著他的眼睛問道:/br“你一個小小九品,這消息從何而來?”/br司獄嚇的渾身哆嗦,/br結巴道:/br“下,下官管著大獄,從從從一個天地會女囚口中得知。”/br……/br“立刻帶人犯,鑒彆真偽。”/br茲事體大,/br一隊八旗兵呼嘯而去,呼嘯而返,帶回了涉案女囚以及相關犯人3人。/br前日,/br廣州府衙出兵檢查城中所有賭坊,抄回銀資20餘萬兩充作軍費,賭客一個沒抓。/br兩廣地區風氣務實,/br官府和江湖的關係不是水火不容,而是互相合作並互相警惕。/br在沒雙方有利益衝突的時候,可以以和為貴,大家各行其道,互相分潤。/br衙役和幫會分子可以坐在一張桌上吃早茶。/br大家有錢一起賺,沒必要喊打喊殺~/br……/br在官府眼裡,/br天地會和白蓮教不可同日而語。/br白蓮教是千年造反專業戶,冥頑不化。/br天地會更像是個商行,更在意擴張勢力和斂財。/br然而,/br這次有點古怪。/br被查抄的一家賭坊居然手持兵刃拘捕。/br綠營兵調來火槍手,一輪齊射解決了問題,當場打死紋身漢子3個,其餘人抓進大獄嚴刑拷打。/br……/br其中有1女犯,江湖人送一花名:雪裡紅。/br司獄眼饞,想親眼瞧瞧有多紅~/br結果,這娘們被牆上掛著的各種刑具嚇破了膽,以為起事的秘密敗露了。/br痛哭流涕,主動交代了各方聯合約定在除夕起兵的消息,司獄當時就嚇尿了,連滾帶爬來總督衙門稟報~/br這才出現了上麵的一幕。/br……/br“製台,下官願率水勇~”/br伊爾杭抬起右手,製止了水師提督關達官接下來的話。/br緩緩起身,整肅衣冠。/br拋下一句:/br“爾等稍坐,喝點茶。”/br然後匆匆走進後宅,召來了身份頗為特殊的一門客——伍秉鑒。/br簡單敘述當前窘境後,問道:/br“伍先生,本官該怎麼辦?”/br數年前,伍家創辦怡和行,剛長出翅膀,準備騰飛~/br就是被時任潮州關監督的普福(福成他爹)粗暴折斷了,在這其中,李鬱起到了間接作用。/br伍氏被抄家,3兄弟被斬首2人。/br隻剩下伍秉鑒,多次輾轉逃亡。/br最後搭上了總督伊爾杭,靠著一口流利的英語和生意頭腦,為其操持海外走私生意。/br隻能說,/br他命不該絕。/br伊爾杭今日找他,也是病急亂投醫。/br……/br伍秉鑒聽了,心中狂喜,表麵冷靜誠懇道:/br“主子彆急,待在下想想,天無絕人之路,肯定有辦法的。”/br說罷,/br他也不客氣,自己拽過一張椅子閉眼靜坐。/br伊爾杭看他瘦削的臉龐大顆汗珠滾落,知他在劇烈思考,並不催促,而是安靜等待。/br時間緩緩流逝,/br一刻鐘後,/br伍秉鑒睜眼,眼神犀利:/br“在下有一策——聯土鏟客,逼客鏟潮。”/br“胡扯。如此一來,本省豈不大亂?”/br“商場雲,置之死地而後生。亂就亂吧,亂了好,我們頭疼,吳軍也頭疼。”/br伊爾杭很糾結,他本能感覺這條計策的不確定因素太多。/br遂追問道:/br“聯土鏟客?”/br“總督衙門出麵,給粵西的廣府士紳開放捕殺客仔的權限,他們自然會積極的搶奪土地、水源。廣東民間三分天下,潮廣客,納了投名狀,廣府人就徹底綁上朝廷戰車。屆時,就算有的人想跳車投吳,怕是吳都不敢收。”/br伊爾杭又反問道:/br“逼客鏟潮呢?”/br“讓嘉應知州出麵,號召客勇東進配合官兵剿殺潮州佬,潮州賞給他們一塊平原。從此他們就不是客,而是主。”/br“客家人和潮汕人,似無大齟齬,會聽從官府嗎?”/br“試試好了,即使客家人不從,官府也沒有損失。還能消弭一部分因馬總兵屠殺贛南客家人帶來的壞影響。”/br……/br伊爾杭半天沒說出話。/br心想,眼前這位是個賈詡啊。/br挑動各方血拚廝殺。/br上鉤,官府正好借勢,拉一打一,不上鉤也沒損失。/br見伊爾杭沉默,離開。/br伍秉鑒繼續翻看賬冊,心中激蕩。/br他想站上越秀山頂狂呼:/br“古有伍子胥,今有伍秉鑒!”/br“廣東負我伍家,我伍秉鑒一定要討回公道。殺,殺的越亂越好。”/br……/br謀,其實簡單。/br斷,才是最難的。/br謀士隻管出計策,現實情況瞬息萬變,往往未必會按照計策去走。/br做決斷,承擔後果的是主公!/br伊爾杭回到大堂,堅定的宣布了八字計策“聯土鏟客,逼客鏟潮“。/br既然有總督背書,眾人火速行動。/br廣州府出麵邀請周邊士紳給他們開委任狀。/br村村有團練,鄉鄉有團練~/br可以自己打造兵器,也可以向廣州府購買,反正武庫裡儲備了大量的刀槍矛盾。/br對於自身有功名在身且和朝廷捆綁較深的士紳,亦可售賣少量火器。/br……/br伊爾杭一開始也頗為猶豫,/br擅自開放團練,事後朝廷追究起來,自己隻怕是要去寧古塔堆雪人。/br但伍秉鑒的一句話就打消了他的擔憂:/br“您還沒看出來嗎?朝廷在南方的秩序已經崩潰了!”/br見伊爾杭表情痛苦,沉默不語,他又低聲說道:/br“閩浙總督王亶望首鼠兩端,早就和吳國眉來眼去了。”/br“你怎麼知道的?”/br“閩浙總督衙門出麵在廣東市麵上大肆購買硬木,然後一轉手再賣給吳國水師,賺的盆滿缽滿。這根本不是秘密。”/br“如此大事,為何就本官不知道?”伊爾杭尖叫起來。/br伍秉鑒苦笑:/br“福州那麼多衙門都保持沉默,您就算知道了也隻能沉默。我大清自有國情。”/br伊爾杭自言自語,抱著腦袋:/br“唉,唉,世道怎麼就變成了這個樣子?”/br他最終被迫接受了現實,朝廷對兩廣鞭長莫及。/br……/br臘月裡,/br奉總督之命,廣州周邊州縣的精兵和庫銀陸續轉移至省城,包括糧食~/br巡撫趙士生站在城頭,眺望江麵。/br問出了一個很有水平的問題:/br“為何這半年,世麵上沒有暹羅大米了?”/br沒有人能夠回答他這個問題。/br總之,海外大米斷絕帶來的直接影響就是米價攀升,/br兩廣地區,一石米已經賣到3兩5。/br而在北方,一石米的價格已到4兩。/br一場巨大的糧食危機正在形成,造成危機的因素很多很多:/br暹羅大米不入朝隻是其中一個。/br江西糧食收成大減,也是一個。/br吳國控製了茶絲瓷,控製了傳統商業繁榮區域,造成了北方商業凋敝,士紳無處投資獲利。於是這些人不約而同的選擇了囤糧。/br數千年曆史,/br糧市一直是資金的最終避險池。/br……/br虎門寨。/br臘月28./br廣東水師20餘艘大型戰船,70艘小船駛出水寨,沿近海航行。大型戰船為水師兵勇駕控,小型船皆由疍民駕控。/br目標——潮州府!/br冬季寒風凜冽,海浪頗大。/br戰船乘風破浪。/br關達官站在甲板上,眼神堅毅。/br他是漢人武狀元出身,在綠營靠軍功一層層升上來的,堅決效忠朝廷。/br“軍門,那些賤民靠得住嗎?”/br關達官瞥了一眼副將,自信答道:/br“本官給他們銀子,給他們尊嚴,給他們上岸的機會。他們有什麼理由靠不住?”/br平日,窮困的疍民被陸地上的百姓視為“賊”。如今,自己力排眾議在大虎山島辟出疍民生活區。/br這是何等的信任與恩情?/br疍民敢不效死拚殺?/br大虎山炮台隨時可以撲殺他們的家眷和賴以為生的漁船。/br這就叫“恩威並施”。/br……/br除夕,清晨。/br陽光照耀,地麵開始化雪。/br乾隆42年的最後一天顯得格外漫長。/br潮州府城外,/br豎起了各色旗幟,旗幟上多是姓氏,陳、林、李、蔡、黃、吳、鄭、張~/br宗族齊聚義~/br若是李鬱在此,定然感慨兩廣人武德充沛。/br吳國雖有軍火貿易布局,可從來沒有鼓動這幫人主動攻城。/br對天發誓,/br廣東的暗流湧動都是這幫人自願自發的,和吳國無關。/br從現在吳國的利益出發,/br李鬱寧願這些人不要搶先起事,不僅幫不了大軍,反而是增加了額外麻煩。/br萬一打跑了清軍,吳國怎麼對待這些地方勢力?封官許願?授予權柄?/br還是兵臨城下,收繳兵器,解散武裝?/br無論是剿?是撫?/br都後患無窮。/br……/br賴二坐在滑竿上,臉色陰鬱。/br他感覺自己被這幫老家夥裹挾了~/br宗族的太公們年老力衰,但是如此盛事必須到場。大家坐轎子沒視野,騎馬穩不住,不如坐滑竿嘍。/br黃太公裹緊皮袍,用龍頭杖指著潮州城:/br“攻城!”/br槍炮聲頓時響成一片。/br一發發3磅炮彈脫膛而出,精準命中城牆垛口。/br這種吳**售特供款,六棱內膛銅炮異常的準,轟擊固定目標效果特彆好。/br但在野戰中轟擊敵軍方陣就差點意思,圓頭六棱炮彈造型太奇葩,落地後無法滾動。/br眾太公眉飛色舞:/br“準,神準。”/br黃太公趁著炮火間隙,和賴二低聲說道:/br“賢孫婿莫要動怒,絕不會誤了你的前程。黃氏宗族若坐大,對你在朝中也是助力。”/br正說著,/br城牆上清軍旗幟被人砍斷,城中燃起黑煙,似乎有人反水了。/br……/br所有人屏住呼吸,緊盯城牆。/br吊橋嘎嘎放下~/br緊接著城門也被人打開了。/br坐在滑竿上的林氏宗族,林老太公興奮的手臂哆嗦:/br“此乃我林氏商行裡應外合,當記首功。”/br旁邊的陳太公也搶著表功:/br“還有我陳氏在衙門當差的族人出力。”/br黃太公舉起龍頭杖:/br“進城!”/br潮水一般的宗族武裝人員衝入城門。/br駐守潮州府的1500綠營兵隻抵抗了1刻鐘,就棄械投降了。/br宗族武裝入城後,用潮州話大聲安撫百姓。/br很快,/br城內人心安定。/br照常食茶、放鞭炮、過年。/br潮汕人的根源是閩南,而閩南人的特點是不坑老鄉,可以坑外鄉。/br……/br普寧縣沒流血。/br縣衙內的宗族胥吏們直接綁了知縣和縣丞,然後打開城門。/br豐順縣戰事廝殺了1個時辰。/br最終,/br在潮汕籍衙役和宗族武裝的聯手進攻下,全殲了外鄉人組成的綠營兵。/br鞭炮轟鳴,/br宗族武裝舉著旗幟,扛著刀槍遊街。/br百姓們夾道看熱鬨,其樂融融。/br潮汕人的團結和膽大,展示的淋漓至儘。/br……/br韓江。/br廣東水師戰船溯江而上,殺氣騰騰。/br關達官指著岸邊狼奔豕突的百姓,高聲說道:/br“莠民必定是去給亂匪報信,開炮~”/br甲板上,炮手操控1門弗朗機炮轟擊。/br百姓們抱頭鼠竄,躲避霰彈。/br小半個時辰後,/br船隊抵達潮州城外碼頭,數艘快蟹船靠岸,疍民們握著刀盾呐喊著跳下船隻。/br遠處,/br1隊宗族武裝匆忙列隊用火槍轟擊,阻止疍民武裝登岸,不久即被清軍艦載火炮轟散。/br清軍不慌不忙登岸,/br宗族武裝閉門不出,據守城池。/br……/br春節,炮聲隆隆。/br不是鞭炮,而是真正的火炮對轟。/br如果人間真的有“年”這種巨獸的話,這會肯定嚇壞了。/br潮汕宗族頗為團結,據守城牆射殺攻城清軍。/br下午,/br嘉應知州衙門來人了:/br“半山客不識抬舉。他們拒絕了總督大人的好意,說是和潮汕人沒血仇,下不了手。”/br半山客——特指居住在半山腰,在潮汕人聚居地邊緣雜居的客家人。/br總督大人“逼客鏟潮”的方略看來是破產了。/br伍秉鑒深諳人性,精通商業,但忽略了一個關鍵點。/br客家人靠農業吃飯。/br而潮汕人主要靠貿易。/br潮商一年當中的軌跡很清楚,/br先北上販賣潮白(蔗汁熬的白糖),潮藍(染房使用的藍色染料),以及潮煙(專供吸水煙的一種煙絲)。/br後南下,到瓊州府、雷州府賣江南棉布。/br這麼“潮”的飯碗,客家人即使搶到手裡也端不住。/br何況,潮州佬也不好惹。/br……/br還有,/br潮州府雖有大塊平原,但是靠海,受台風影響,海水倒灌嚴重。/br鹽堿地多,良田少。農業並不興旺~/br所以潮汕人和客家人一樣,要靠江西運來的大米吃飯。/br嘉應州正好位於這條“潮州鹽(錢)換江西米”的商路中間,長期互補互助的關係讓兩地關係不錯。/br這就正應了那句話:/br世上很少有無緣無故的仇恨,仇恨的背後是無法分割的利益~/br斷你生路的人,往往是熟悉你財路的人。/br……/br關達官瞅著城牆上的旗幟,冷笑:/br“官兵以舢板為載具,根據旗幟上麵的姓氏,一村一寨的鏟除匪眷。”/br“大人,讓水師執行嗎?”/br“不,讓疍字營去。告訴他們,鏟村所得銀錢,由疍字營、水師、朝廷三家均分。表現好,本軍門甚至可以請總督將韓江附近劃出一塊地給他們世代居住。”/br“嗻。”/br一名水師遊擊對著疍字營,大聲吼道:/br“提督大人問你們,是想在海上漂泊一輩子?還是想上岸獲得一塊土地?”/br疍民們目瞪口呆,/br有年輕人大聲回道:/br“大人,我們當然想上岸,做夢都想,可普天之下每一塊土地都是有主的。我們是官府認定的賤籍,沒有資格登岸。”/br遊擊笑了:/br“好好效力,待打退了吳賊,總督大人會在沿海劃一個縣給你們世代居住,還要免除伱們的賤籍。”/br“疍字營全體聽令,登岸,鏟村!”/br……(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