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新墾地總主教的座堂,楓石城大教堂之宏偉瑰麗遠非鄉下、鎮上的小教堂可比。
甚至在侯德爾眼中已經稱得上極儘神聖的熱沃丹大教堂,同它相比都顯然暗然無光。
站在楓石城大教堂前方的廣場上,侯德爾等一眾預備軍官連大氣都不敢出。
不應就這群年輕人的本能反應而苛責他們,因為楓石城大教堂之所以修成如此高聳陡峭的模樣,就是為了讓觀者仰望時頭暈目眩、心生敬畏。
當然,也有飽受小考、大考、隨堂考、月底考、期中考、期末考折磨的學院派軍官們,打算給野路子同僚們一點小小的“驚喜”,所以故意沒有告知預備軍官“筆試將在楓石城大教堂舉行”的原因。
如果說楓石城大教堂的亮相是給了侯德爾一記當頭棒喝,那麼下一位登場的人物則是讓侯德爾徹底不知所措。
從被大教堂外觀襯得有些渺小的正門進入,侯德爾一眼就望見神殿儘頭的祭壇下方並排支著幾張桌子,而桌子後麵分明坐著血狼本人。
“怎麼回事?”侯德爾慌了神,拚命問身旁的人:“閣下也在?是來監考的嗎?”
其他預備軍官對此同樣毫無心理準備,人人都在大教堂門口駐足,不敢向裡走。
下一刻,對於侯德爾而言,可怕的事情發生了——血狼衝著他招了招手。
“是衝我?”侯德爾拉住道格和克勞德,不敢置信地問:“是衝著我嗎?”
道格和克勞德堅決地拿掉侯德爾的手,默默往旁邊退開一步。原本藏身於人群的侯德爾,瞬間被孤立出來。
然後,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血狼又招了招手,這一次明顯比上一次不耐煩。
躲無可躲,侯德爾隻好硬著頭皮,率先踏入楓石城大教堂的穹頂之下。
行走在通往祭壇的中央過道,侯德爾身上發出的最細小的聲音也會被牆壁與拱頂反射回來,變得清晰又響亮,這使他不自覺踮起腳尖,竭力不發出腳步聲。
過道兩側,原本擺放著一行行長椅,供平信徒參加儀式時就坐。
此刻,長椅已經被全部撤走,取而代之的是成套的行軍桌與板凳,彼此間隔很遠,但又整齊排列著。
大教堂的仆役們正忙著往行軍桌上擺放書寫工具,聽到有人走進來,不約而同將目光投向門口。
眾目睽睽之下的侯德爾,瞬間感覺自己連路都不會走了。每一步踏出去都像踩在搖晃的碎石上,哪裡都覺得彆扭。
好在教堂仆役們隻是短暫瞧了他一眼,很快又埋頭繼續布置考場。
侯德爾就這樣如履薄冰地走到祭壇前,討好地向血狼抬手敬禮:“閣下。”
血狼隻是麵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指了一下身旁頭發花白的文員。
“兵牌。”老文員向侯德爾伸手。
侯德爾交了兵牌。
“你是侯德爾嗎?”老文員一邊登記、一邊頭也不抬地問。
假如是在平時,侯德爾肯定要用一句“我他媽不是侯德爾我是誰”嗆回去。
然而此時此刻,血狼就坐在旁邊看著,侯德爾隻得老老實實回答:“是。”
“年齡?”
“差一個月十九。”
“年齡?”老文員拖著長音又問了一遍。
“十八。”
“籍貫?”
“啊?”侯德爾沒聽懂。
“家是哪裡的?”
“牛蹄穀。”侯德爾想了想,補充道:“鐵峰郡。”
對照無誤,老文員從手邊的木箱中取出一個號碼牌,連著兵牌一同遞給侯德爾:“在旁邊等,一會有人帶你去座位。”
下一個“驗明真身”的預備軍官是道格,侯德爾百無聊賴地看著好友經曆了一遍同樣的問答。
他其實不太明白為什麼要多費這些事,但眼下顯然不是提問的好時機。
預備軍官們一個接一個領了號碼牌,很快就到了克勞德。
當稚氣未脫的克勞德掏出兵牌的時候,一直沒有說話的血狼開了口:“克勞德·李?”
克勞德怔住了,直到被身後的戰友捅了一下後腰才回過神來。
“是!”克勞德手忙腳亂地立正敬禮:“是我。”
“你的箭傷,恢複得怎麼樣?”
“都好了。”雖然傷口有時會發癢,但克勞德下意識回答:“都好利索了。”
“比我上次見你時,你可長高了不少。”
不知為何,克勞德·李鼻尖有點發酸:“長高了好多,我總是餓,連長說我吃東西沒飽。”
血狼點了下頭。
一旁的老文員見狀,同麵前這個半大小子說話時,不自覺地和氣許多。
克勞德順利地領了號碼牌,走向其他等候落座的預備軍官。一個沒注意,被侯德爾一胳臂肘夾住脖頸。
“你認識閣下。”侯德爾咬著耳朵問。
“這……說來話長。”克勞德還沒有從與血狼的交談中回過神來,他小聲回答:“應該不算認識。”
“去你的吧,你這還不叫認識?”侯德爾悲憤地說:“我就從來……從來沒在閣下臉上見過那麼……那麼溫柔的表情。”
很快,所有預備軍官和委任軍官都取到了號碼牌。
幾名教堂仆役走過來,領著受試者走向各個號碼牌所對應的座位。
侯德爾的號碼牌上的數字是“198”,對應的座位是在全部座位的倒數第三排。
一坐在標著198號的簡陋板凳上,世界立刻變了一副模樣。
教堂的穹頂是那麼的高,仿佛馬上就要墜下來,砸在自己的眼睛;
戰友明明就坐在自己前後左右幾米遠的地方,中間卻好似隔了一片汪洋。
大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開口就能交談,卻沒有人敢說話。
侯德爾的心臟“砰砰”直跳,手心的汗怎麼擦也擦不乾。
其實就在昨天,他專門去找彼得·布尼爾連長打聽過關於考試的事情,得到的消息是“這次考試的題目都很簡單,一點也不難”。
然而,當他真的坐在考場裡,他還是不禁變得焦慮起來。
侯德爾必須找到點東西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他開始研究著手中的號碼牌:好像是鬆木的?做得真精致!顏色真鮮豔!
看著、看著,侯德爾忽然驚覺。
198號?
那不就意味著至少有198個來考試的人?
然而——侯德爾伸長脖子四下張望——自家戰友和穿皮靴的小子們全都加起來,也沒坐滿半數的座位。
難道還有人要來考試?
很快,侯德爾就知道了——為什麼他隻是198號?
就在預備軍官們就座之後不久,一個矮小的身影出現在大教堂正門口,張頭探腦,然後同樣被血狼遠遠招手點名,好大不情願地走向祭壇。
認清來者是誰,侯德爾不禁咋舌。
是大名鼎鼎的血狼冠軍——彼得·布尼爾連長。
然後是更多的連級軍官魚貫走進楓石城大教堂:李維、邵羅什、羅爾夫……個個都是鐵峰郡軍中響當當的人物。
這一下,就連考場莊重肅穆的氛圍也無法再壓製住考生們的好奇心。
預備軍官們開始用眼神、嘴型互相詢問:“怎麼回事?連長也要考試?”
如果說連長們的出現已經讓預備軍官們猝不及防,那麼接下來登場的人物可謂讓侯德爾字麵意義上驚掉了下巴。
塔馬斯、巴特·夏陵以及炙手可熱的新晉營長蘭尼斯,陪著侯德爾今早剛見過一麵的尹什·斯威特沃特軍士,有說有笑地走進了楓石城大教堂。
隨後出現的,還有狼騎兵部隊的指揮官——皮埃爾·米切爾和瓦希卡·莫羅左夫。
侯德爾這才明白,這不是單單給預備軍官們的考試——而是所有沒上過軍校的軍官,全都要來考。
他立刻聯想到:如果連級、營級乃至團級軍官都要考,那其他地區駐防的部隊呢?
恐怕,此刻在沃涅郡、在鐵峰郡、甚至是在白山郡等友軍控製的地區,也正在舉行同一場考試。
這是一次覆蓋新墾地行省的統一考試,規模遠遠超出侯德爾最大膽的想象。
“求求了。”侯德爾仰頭望向教堂穹頂上畫著的不知姓甚名誰的聖人,生平第一次如此虔誠地祈禱:“可彆出太難的題。”
……
就在侯德爾正拚命禱告時,楓石城大教堂的祭壇前,溫特斯從懷中取出一枚扁圓型銀盒,打開蓋子,放在桌上。
借總主教座堂當考場,正是溫特斯的主意。
一方麵是想給受試者一點心理壓力,震懾任何想要作弊的人;
更主要的原因其實是:尋遍楓石城,也找不到比總主教座堂更適合當考場的場所。
其他被列入考慮的公共建築,要麼是地方不夠大——例如市政廳禮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