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顆鮮血淋漓的頭顱被漆黑的長槍高高挑起的時候,所有人都明白,這場戰役,鬼方部落一敗塗地。
沒什麼比一軍主帥的死亡更震懾人心!
領頭的都死了,剩下的人該怎麼打?
慌亂和恐懼席卷每一位鬼方將士的內心,他們心神搖曳之際,武國鐵騎一擁而上淹沒了敵人。
鬼方士兵丟盔棄甲哭爹喊娘,本就被衝散的陣列如沉入海中的小石子,它激起的漣漪遠不及海浪聲勢浩大。
有鬼方士兵拚死抵抗,也有人丟下長矛跪地投降。
不過半個時辰,這片山林中就再也沒有一個鬼方士兵是站著的了。他們要麼躺在了鐵蹄與利刃之下,要麼被除儘鎧甲和武器跪在地上,個個抖若篩糠。
“稟將軍!共有俘虜七千人,其餘殲滅九成,還有些零散逃兵跑進了山裡。”有將士來報,“繳獲火油十桶、衝車一架,雲梯與武器糧草還未來得及清點。”
“此外,末將還在帥營中找到了這個。”他手捧一杆通體青黑色的龍鱗長槍,雙手奉上。
商憫臉上浮現出淡淡的微笑,接過遊龍青鱗槍歎道:“可算搶回來了,以後可不會再把你弄丟了。”
她手指撫摸槍身,溫熱的觸感從槍身鱗片傳遞,遊龍青鱗槍發出輕微震顫,似乎是在慶祝與主人的重逢。
“看好戰俘,鐵騎兩側圍住他們,押回城中。”商憫吩咐,“另分出千人鐵騎押送火油和糧食武器。”
“是!”將士領命,即刻去辦了。
“我方傷亡多少?”商憫點了一人問。
“約有兩三千人,輕傷者未計入其中。”那名將士答道。
商憫輕歎一聲,明白這個傷亡數字已經是很好的結果了。她道:“去為死去的將士斂屍吧。”
群山密林間,血色覆蓋地麵,枯枝爛葉染上了一抹暗紅,甚至有血跡濺到了兩人高的樹冠上,密密麻麻的箭矢插在樹乾之內,有些大樹甚至被紮成了刺蝟,箭痕刀痕交錯。
殘肢斷腿橫七豎八地散落在地上,屍橫遍野,莫過於此。
她嗅著林間的腥氣,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凝結的血跡,分辨不清是自己身上的血腥味更衝,還是樹林間的血腥味更衝。
所有戰利品和俘虜清點完畢,武國鐵騎重新列隊。
商憫收斂心神,提槍駕馬,率領鐵騎踏上歸城之路。
也許是因為這是虛假的沙盤推演,她瞧見這般煉獄場景心中並無太多恐慌,相反,在心底蔓延的是得勝的喜悅。一股滿足的情緒在心裡膨脹,直至盈滿胸腔。
商家槍為殺敵而生。
或許,商憫生來就是乾這塊的料。
……
待商憫回城,武國主帥親自在城門樓迎接,代表凱旋的紅色陣旗在風中獵獵作響。
低沉悠揚的號角回蕩城池上空,隆隆戰鼓聲與心臟的搏動重合為一聲,叫人熱血激昂。
城門洞開,城中士兵齊齊列隊,手中武器末端敲擊地麵,高聲歡呼:“恭祝商將軍凱旋,大敗鬼方!”
商憫騎在高頭大馬上迎著歡呼踏入城池。
主帥正在城門樓樓下,他張開雙臂,自豪道:“這就是我武國的將軍!智謀過人,勇毅無雙。今日我武國殲敵過萬,俘虜敵軍七千餘,此等功勞,商將軍當居首位!”
商憫下馬抱拳行禮,謙遜道:“主帥謬讚,此等功勞,當屬於我城全軍將士!”
“不驕不躁,甚好。”主帥哈哈大笑,拍拍她的肩甲,“我的槍可好用?”
商憫取下主帥暫借她的漆黑長槍,恭敬地雙手奉還:“好用,但不及我自己的好用。在下已取回自己的配槍,謝主帥借槍。”
“此槍名為暗月襲雲,隨我征戰三十餘年。”主帥撫摸深邃古樸的槍身,眼中隱含滄桑,“可惜我四十八歲那年,武國與梁國交戰,我戰死沙場,暗月襲雲槍亦隨我蒙塵,封入地宮。本想借今後試煉為我的槍擇一繼承人,可你已經有了我姐姐的遊龍青鱗槍。如此,便罷了……”
商憫一頓,不可思議的眼神望向主帥。
“不知故國是否安好,不過你來參加繼承人試煉,說明故國應當社稷無恙吧。”主帥笑笑,用欣慰期盼的眼神看向商憫,“好孩子,你要做一個好王。”
“您、您是我的……舅爺爺?”商憫震驚道。
她心中掀起驚濤駭浪,武國王陵地宮竟如此神異,死者亡魂居然存於沙盤之中!
既然眼前主帥生前乃是武國王族之人,那商憫身邊跟著的將士,主帥身側的軍師,乃至鬼方部落的大帥與士兵……他們難道都是戰死者之魂嗎?
“正是。我名商琮,先王之弟,死於伐梁之戰。”商琮淡淡笑道,“沙盤之中所有的將士,都是戰死者之魂。從上千年前到現在,凡是自願將血肉骸骨和神魂封入銅俑中的戰士,神魂都將歸入地宮大陣,這沙盤,就是大陣的具象化。”
“怪不得!怪不得我總覺得那人俑有自我意識,它……他們為我指路,為我讓路。”商憫深吸一口氣,“銅俑是為守衛國土而造嗎?父親告訴我,叛逆者是活封的。”
“非自願被封,就是活封,銅俑棄於塹天門。自願的,那就是用死後的骸骨入封,待此任王離世,造好的銅俑隨武王靈柩一起歸入感天門陪葬,魂魄永存地宮。”
商琮談起生死之事神情毫無波動,甚至還笑道:“這沙盤裡的人,你舅爺爺我是輩分最小的,有些人,不知存在於此地多少年了。千年百年歲月侵蝕,許多人早已忘卻自我,神智喪失……”
商憫左右看看,小聲道:“我能見到奶奶嗎?她的魂魄是不是也在?”
“不能。”眼前的舅爺爺歎氣,“因為我也沒見過她。”
正在這時,天地忽而一顫,恍若地龍翻身。
天穹傾覆,大地開裂,沙盤所化的一切都撕裂變作碎片。
天音傳下:“商憫,勝。試煉通過。”
城門將士的臉變回無生機的木偶模樣,商琮的身影緩緩變得模糊,直至透明。
“舅爺爺!”商憫在他消失前匆忙呼喊,“武國為何鑄造這麼多銅俑?他們隻是為了守衛王陵嗎?”
商琮表情一怔,在消散前露出灑脫的笑容,落下一語:“不止。隻是緣由,我已忘卻,隻記得我們的確是為守護某樣東西而選擇將魂魄投入永不腐朽的銅俑。”
他幽幽歎:“憫兒,待十年二十年後,我會等你選中的後人走進地宮。亡者終歸是亡者,切莫流連此間,你該走了。”
山河破碎,沙盤消散。
商憫的魂魄在大陣中升起,疲憊感襲來,在她閉上眼睛的那一刻,仿佛看見數道端坐於王座上的威嚴身影,低頭審視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