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重,皇城在夜色的掩映下顯得更加森嚴,那層層疊疊的飛簷和立於簷角的脊獸反射著微微月光,恍惚看去還真以為是活獸立於琉璃瓦之上。
蘇歸就站在皇宮最高處的攬月樓上,默默俯視著這些宮殿。
若有宮人侍衛看到蘇歸必會大吃一驚,因為宮門早已落鎖,外臣非召見不得入宮,若無召入宮,形同謀反。
可是蘇歸就這麼出現了,他悄無聲息地站著,來回巡邏的金甲衛就像沒看見攬月樓上站這個大活人似的直接忽略了他。
零星的宮燈在宮牆走道下飄蕩,隨後又漸漸隱入黑暗。
繁華奢靡的皇城不複白日的喧鬨,一切都是那麼安靜。
“殿下急召,可是有要事囑咐於我?”蘇歸慢聲道。
他身後的黑暗裡突兀地閃出一雙碧綠的獸瞳,緊接著一盞宮燈無火自燃,照亮了漆黑的攬月樓。
一角繡著精細紋樣的太監袍出現在了宮燈昏黃的燈光裡,碧綠的獸瞳倏忽隱沒,仿佛從未出現。
大燕皇帝最倚重的禦前大太監,日日照顧皇帝生活起居的忠實仆人胡千麵嘴角含笑,對蘇歸行了一禮。
“沒什麼要事,不過是例行一問罷了。”胡千麵語氣格外和善,嗓音不複平日裡待人接物時的諂媚或倨傲,“蘇大人可對那三個孩子考校了?不知可有發現什麼?”
“那宋兆雪不過尋常孩童,尋常心性,尋常天賦,鄭留性情內斂,舉止低調,頗有忍性。”蘇歸不急不緩,“商憫有幾分天姿,但總歸年幼,瞧著除武道上天賦上佳外,其餘資質隻能說平平罷了。”
“哦?果真?”胡千麵一甩臂彎上搭的拂塵,“畢竟是六國王族的孩子,他們見慣了爭權奪利,人小鬼大,不能以尋常孩童度之,說不定是在藏拙呢。”
“自然是有這種可能。”蘇歸平靜頷首。
“勞煩蘇大人繼續看顧著他們,事關我族大計,可千萬千萬把他們給看好了,看牢了。”胡千麵慈和的臉龐在昏黃搖曳的宮燈下叫人難以看清,“那鄭留,您著重看看,瞧他是不是殿下要找的人。”
“至於商憫……”他做出沉吟的樣子,隨後如願以償地感受到蘇歸的視線投在了他的臉上。
“大人放心,您請求殿下的事,殿下已經有決斷了,她今夜派在下來,正是要在下告知您呢。”胡千麵唇邊彎起的弧度擴大了些許。
“請講。”蘇歸斂去目光,嘴唇微動。
“商溯必定要死,他不死,於我族大業是個阻礙。”胡千麵微笑,“至於他的孩子,殺了最好,斬草除根,不過既然蘇大人相求,殿下也不是不能破例。您所求之事,殿下準了。”
蘇歸沉默一瞬,輕聲道:“謝殿下。”
“但其中種種,還需要好好謀劃。”胡千麵和善道,“她能活,可殿下也需要用她做些事情。”
蘇歸不語。
“大人莫要擔心,一個孩子罷了,殿下怎會與她為難呢?殿
下答應您的不會食言,隻是商憫身份特殊,誰讓她正好是商溯那位天命的孩子呢?”胡千麵惋惜道,“留著她也好牽製商溯,她可是我們重要的餌,當然也要好好看著,說不定到時候殺商溯……她能派上大用處。”
蘇歸無甚表情,就連眼睫也沒顫動一下。
胡千麵的目光在蘇歸的臉上流轉片刻,“待武國破滅,我族完成大業,您自然也是大功臣,屆時將商憫修為廢去,記憶抹去,藏在鄉野間平平安安作為普通人生活然後老死,也算是一件好事,全了您的道義,也保了您義弟的孩子,商溯就算死了,也算死而瞑目,死得其所。”
蘇歸這次久久不說話,他眼神看向皇城深處皇後居住的清秋殿,彎腰拜了下去,恭恭敬敬地叩首道:“蘇歸,謝殿下。”
胡千麵看蘇歸跪下叩首,臉上的笑意又加深了幾分。
等蘇歸起身,胡千麵道:“蘇大人,時候不早了,在下要回去複命了,您也請回去歇息吧。”
胡千麵一轉身,踩過蘇歸的影子,腳尖一動,眼角看到腳下蘇歸的影子正在燈火的映照下掙紮扭動,那影子似妖非妖似人非人,猙惡邪異。
再扭頭看蘇歸,他的臉色不知什麼時候變得蒼白了一些,身體避開了撒下的月光,仿佛在竭力忍耐著什麼。
胡千麵一驚,一拍腦袋,“瞧我這記性,竟然忘了這件正事。”
他連忙從懷中掏出一藥瓶,藥瓶中的赤色丹丸色澤妖異。
“這次的藥量夠您壓製好久的妖血了,應當足以支撐您打完攻譚之戰,大人記得按時吃,為了煉製足量的藥,殿下可是從自己身上剜下了拳頭大的一塊血肉做藥引。”胡千麵將丹丸遞給蘇歸時語氣有些沉,他掃過蘇歸萬年不變的臉,不自覺道,“大人,您不要辜負殿下的信任。”
“這是自然。”蘇歸輕輕搖晃藥瓶,當即倒出來一枚丹藥吞入腹中。
他腳下因躁動不安的妖力而扭曲的影子緩緩平息,變成了正常的樣子,蒼白的麵龐也逐漸有了一絲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