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書生也著了一拳,痛入心脾,走得不快,王小石一腳飛起,把那張原先書生坐的竹橈,飛了過去。
書生怕又傷及自己膝蓋,連忙用手接住,隻覺一股大力湧來,身形一晃,王小石大喝一聲,一掌拍了過去。
書生用竹凳一擋。
啪的一聲,竹碎裂,書生大叫道“彆、彆、彆……”又一股大力湧至,他站立不住,倒飛七尺,背部撞在牆上,幾幅字畫,紛紛落下。
王小石一個箭步,又扣住了他的右肩
“你到處卸入骨節,我這也給你卸一卸”
隻聽溫柔呷道“喂,小石頭,你當真哪?
王小石道“有什麼不當真的?”
卻聽書生掙紮道,“你、你敢傷我,我就撕畫!”
王小石一看,頓感啼笑皆非。原來書生逃不過他掌心,便抄了牆上鍾繇的字書,準備撕掉報仇。
王小石著這人如此耍賴,反而消了傷他之心,隻逗趣的恐嚇說“你敢撕字,我就把你頭骨也卸下來,讓你一天到晚垂頭喪氣,學學當年狄飛驚的模樣。”
忽然門前一黯,一人虎吼道“大石頭,你敢傷他,我就燒店!”
王小石一看,原來長長得神勇威武相貌堂堂的唐寶牛,心中大奇,當即鬆了手,拍拍手道
“他到底是誰?這般得你們維護!?”
心裡靈光一閃,念及剛才書生帶著膝傷依然能夠施展出絕妙的步法,陡地想起一個人,道““白駒過隙”身法你是方恨少?”
那書生依然俯著身子撫著膝傷,嘴裡咕嚕道“媽媽呀這次可真的是方恨少,姓方的隻恨少生兩條腿了。”
王小石忍住笑,問“這是怎麼一回事?張炭呢?”溫柔著到力恨少雪雪呼痛的樣子,就笑得花枝亂顫,幾乎一口氣也喘不過來,一時也答不了王小石的問題。
方恨少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忿忿不平的道“還笑都是你”溫柔吃吃笑道“我可不知道你這般差勁法你還說哪,萬一打不過,憑你一身什麼絕世輕功,至少可以逃之夭夭,現在可像什麼,哈”
方恨少氣鼓鼓的問“什麼?”溫柔哧地又笑出了聲,同唐寶牛咬耳朵說了一句話。
方恨少硬是要弄個水落石出,“她說什麼?”唐寶牛嗬嗬笑道“跛腳鴨。”他得意洋洋地道“她說你是”
其實這隻是個惡作劇。
唐寶牛與方恨少是“五大寇”裡的結義兄弟,平時事無大小,動輒爭執,實則是同生共死,氣味相投的莫逆之交。
唐寶牛和力恨少一早已認識溫柔。大小姐脾氣的大姑娘溫柔,連同唯恐天下不亂的唐寶牛,還有愛惹事生非打抱不平的方恨少,加上一個好管閒事好奇心重的張炭,這幾人的組合,陣容已足可隨齊天大聖飛天入海,大鬨天宮。
唐寶牛和張炭,跟王小石早就結成了好友,力恨少隻聽說過王小石這個人,卻沒見過,聽溫柔說他怎麼的好、唐寶牛誇他怎麼夠朋友、張炭讚他如何捱義氣,方恨少心裡更不服氣,立意要跟王小石比劃比劃。他說“王小石有什麼,他要不動用相思刀、銷魂劍,我憑五根指頭就可以把他手到擒來。”
張炭笑說“彆死充了卜我就服他人雖年少?武功人品都是上選,蘇夢枕和雷損隻曉得死抓住權力不放,白愁附和狄飛驚野心更大,到頭來不是人被誌氣所激發,而是反被誌氣所奴役,不像王小石,拿得起,放得下,功成,身退,在京城裡治病跌打,幫人助己,賣字售畫,樂得清閒,逍遙自在,你還是少眉找苦吃的好”
方恨少一聽,登時火冒八十二丈。“水行不避蛟龍者,漁夫之勇也;陸行不避凶虎者,獵夫之勇也。我要秤秤王小石的斤兩,是勇者無懼也。”
溫柔拍手笑道“好啊,好啊,你就扮作病人,跟他較量較量,要是你能扳倒那塊石頭,我就疼你。”
方恨少給這一說,弄得臉上熬了起來,可是更激起了與王小石一之心。
溫柔巴不得有人能挫一挫王小石與白愁飛,好教訓他們彆沒把她溫大姑娘瞧在眼裡。
張炭沒加理會,隻笑道“你硬要自觸黴頭,我也隻好由你。”
唐寶牛有點魷心起來“書呆子,要是你給那小石頭放倒了,我該幫誰?”
方恨少一聽更氣,牙嘶嘶的道“你放心好了,看明兒誰放倒誰”
於是便和溫柔設計了一個“圈套”,要猝擒王小石,其實也不致下重手傷他關節,隻是要製住他而已,不料,兩人一動上了手,王小石在瞬息間已覷出力恨少武功強處,先挫其鋒,再傷其膝,要是唐寶牛和溫柔再遲一步製止,力恨少便還要吃點虧。
王小石有些不悅“這次跟方公子動粗,實是我的不對。溫柔、唐兄弟怎可胡鬨致此?要遇上白二哥,萬一弄不好,恐怕要出人命。”力恨少吃了敗仗,心中已是不忿,聽王小石這般一說,便道
“我跟你暫時平分秋色,未定勝負,要不是他們從中作梗,隻怕我失手傷了石兄,那就不好意思得很了。怎麼還有個白老二,我倒要去領教領教,請放心吧,我儘可不施絕招、不下殺手便是了。”
王小石一聽,便了解這位書生性情,忙道“是啊“教剛才差些給方公子拉斯了手目,我那位白二哥脾氣大,輸不起的,方公子還是看我的份上,放他一馬吧。
力少這才道“我一向不喜欺人太甚,忠恕待人,既然你老是這樣說,我就且把決戰暫緩”
王小石笑道那就多謝你了。”
方恨少怒問“謝我什麼?”
王小石詫異道“不找我二哥麻煩啊”
方恨少忽一笑,充滿了自嘲,“他不找我的麻煩,我已經很感激的了,還謝那什麼?
王小石忙改話題“我謝的是你手下留情呢。”
“我手下留情?”方恨少仰臉看他“你說真的?”
王小石有點狼狽“剛才公子若下重手恐怕我現在就不能說得出請來了。”
你這樣說,我倒反不能厚著臉皮認了。我姓力的雖然不才,但總不致於厚顏到承人之讓後還占便宜”方恨少磊磊落落地道“剛才那一戰,是你放過我,不是我讓你,本公子承情得很,你無需說安慰的話了。”
王小石弄得一時也不知怎麼說是好
唐寶牛在一旁居然幸災樂的說“哈沒想到小方也肯認輸,真是六月雪,半夜陽了”
方少恨恨地自了他一眼“輸就輸,有啥了不起我不像你大水牛,輸不起,死要麵子八我平生最信孔子的話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坦坦蕩蕩,不像你這鼠摸狗竊。
唐寶牛正待發作,忽聽溫柔喃喃自語道“仰不愧於天,俯不作於人…;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白……”
唐寶牛奇道“你沒事罷?不是中了暑罷?”
方恨少笑,啐道“立冬天氣,那來的暑呢”
溫柔忽叫了起來“對了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這兩句話,我讀過啦,是孟子說的,不是孔子!”
方恨少臉上一紅,頓覺難以下台,隻好說“我剛才這樣說了嗎?”
唐寶牛忙道“說了,說了。”
方少哼看聲道
“孔孟本就一家,分什麼孔說孟日,無聊無謂!”
唐寶牛道“那我明白了。”
方恨少以為對方他,“你明白就好了。”
唐寶牛道“孔孟不分家,那你我也沒分際,不如你踉我姓,就叫唐恨少如何?”
力恨少這回老臉扯不下來,正待發作,王小石打岔道“張炭呢?怎麼沒來?
溫柔探頭往外張了張,外麵很寒,前陣子下過了一場雪,街上樹梢仍掛有殘霜,連門外的碎石,也沾了些兒雪屑“是啊?他呢?怎麼沒來?”
話才說完,一部黑蓋軺車,自街頭轉現,到了店前,停了下來。車子蓋著布篷,貼著車簾趕車的,正是張炭!
溫柔一見他就悅笑“死炭頭,剛才好精彩的場麵,你都鍺過了!”張炭沒精打采的說“王公子,上車來吧。”
王小石一怔,張炭平時都隻叫他做“小石頭”,怎麼今天忽然稱起他“公子”來了?“上車?上車乾什麼?”
張炭仍有氣無力地道“你上了車再說。”
溫柔拊掌笑道“好哇,我們乘車逛大佛寺去。”
張炭搖搖頭。
溫柔詫道“黑炭頭,你今天怎麼啦?”
張炭叉點了點頭。
唐寶牛吆喝道“黑炭,你乾嗎要死不死的?”
張炭的身子突然向前一挺,這一挺似乎想仰首挺胸,但顯得極不自然。
隻聽他道“我……沒事。王公子請上車。”
王小石不禁問“到那兒去?”
張炭忽然伸伸舌頭,還眨眨眼睛。
一個垂頭喪氣的人,忽然做出這等動作,可謂奇特古怪到了極點,然後張炭的臉容又恢複了正常。
他圓圓的眼、圓圓的鼻、圓圓的耳、圓圓的腮,看去像一個滾圓圓的飯團,偏生是眉宇高揚、若有所思的時候很有一股不凡之氣,就算是無神無氣的時候,也令人有一種靜若處子、不動如山的氣勢。
他說話仍是有氣無力“你上來便知道了。”
王小石道“可是我的店子門還開著呀!?”
張炭應道“關了不就得了。”
唐寶牛忽道“你何不進來生坐?”這句話他間得很慢、也似乎非常小心。
張炭也同答得很慢、很小心“我現在累得隻想找一個洞穴,道通那裡都不管了,天天這樣怎能承受,製不住要到處闖闖,又不想落人之後,麵壁悔過地無及了,人生就是從無到有,敵友都如此這般。”
然後又按著道“大哥二哥三哥都彆生氣。”這句話卻說得很快,一個字一個字像連珠炮箭射了出來,一點也不像是請人息怒的口吻。
前一番話,他也說得很仔細、很小心,每一句都停頓了一下,然後才接下去,仿佛每一個字都是判一個刑罰一般,一字定生死,錯不得。
可是王小石和溫柔,卻完全聽不懂。
張炭這番話,似通非通。
到底他在說什麼?
※※※
方恨少卻似懂了的樣子。
他也居然小心謹慎的問“上一回你不敢行前,救人一命都不敢的就是你?”
這又是句什麼話?
溫柔忍無可忍“你們都在說些什麼?”方恨少轉過頭來問她“死炭頭隻請小石頭去,不把我們看在眼裡,你說可恨不可恨?
溫柔不如思索便答“可惡死了!”
方恨少似乎知道她必然會這樣說,同唐寶牛道“溫柔也說該打!”
唐寶牛一麵捋袖子一麵大步行前,同張炭罵道“死炭頭,下來下來,讓我教訓教訓你。”
溫柔有點不解,想分辨道“我的意思隻是……”
力恨少忽一閃身,到了車前,邊向溫柔道“溫姑娘彆哭,黑炭可惡,我把他打得送炭雪霜中,給你出出氣。”
話一說完,飛身而起,他的身法極快,快到簡百不可思議,可是有一人比他更快,已向張炭疾衝而至,一拳就住他臉上擂去!
這人正是唐寶牛!
溫柔急叫道
“你們怎麼~”
唐寶牛的拳眼看要擊著張炭的顏麵,方恨少已至,一伸手,已挾住了張炭,往外一掠,唐寶牛的拳依然擊出,擊在篷車上
“轟”的一聲,篷車坍塌了。
就在方恨少挾住張炭飛挾之際,篷車內似有白光,閃了兩閒。
張炭在半空中一反手,像接了一招,但發出一聲悶。
方少飛掠的身子也微微一震。
王小石馬上瞥見那閃了又閃的白刀,他眼佇立卻露出恍悟之色。
原來是這樣的
他後悔自己沒能早些看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