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受不了。但是他不敢動。因為王小石的眼色。
王小石從來沒那麼嚴厲的眼神。不知怎的,一向認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的唐寶牛,對王小石卻有一種親而敬,在王小石溫而厲的相處時,既和煦如冬日裡的陽光,但有時又如怒照的中天厲日。他發現王小石的眼色,是不讓他妄動。他隻好不動……
雖然他很想動。他不動,方恨少也隻好不動。他也看得懂王小石的眼色,不過,他跟王小石還不算太熟,他不動是算定平素最沉不住氣的唐寶牛必會出手,唐寶牛一出手,他就立刻出手,多年來,他們合作慣了、對彼此的怯情也了解透了。
可是,唐寶牛這回卻不出手。方恨少反而一時間無法適應。自己要不要出手?出手好?還是不出手好?應不應該出手?如此一番思慮,反而感覺到壓力。一股來自風雪、來自天地間無形的煞氣,形成了極大的壓力,而壓力最終來自轎子裡。這是頂什麼鬼轎
轎子裡是人還是鬼?當方恨少感覺到可怖的壓力與可怕的熱氣時,他的腳仿佛已凍得麻木,連他最擅長的”白駒過隙“身法,也一時施展不出來了
此刻,問題反而不在能不能出手,而是萬一對方向他下毒手,他還有沒有能力閃躲⌒早知如此,不如先行出手,就彆等唐寶牛了當方恨少小有悔的時候,他已失去”主動出手“的能力。朱小腰沒有所謂”主不主動“的問題。她發現轎子的時候,暗器已自轎裡射出……
暗器是射向王小石的。她一看暗器的速度與手法,就知道除非王小石能救他自己,否則,誰都救不了他。王小石果然救了他自己。而她也看得出來王小石以暗器對暗器之際,本來有機會逃開的。但他沒有逃。因為就算他逃得了,他也放不下其他”逃不開“的人。
這些人當然包括她自己、溫柔和唐寶牛、方恨少。朱小腰頓時明白王小石不逃的用心。他要麵對。麵對強敵,豈不就是大丈夫所為、英雄本色?
朱小腰知道自己出手也沒有用。今晚的局麵,隻有王小石能料理。所以她把心思放在溫柔身上。她不想溫柔分了王小石的心。溫柔正冷得發抖。從牙關到膝蓋,一直在抖哆著。她正想開聲,失小腰已向她搖搖頭。⌒可是人冷了呀她又想移動,失小腰已牽住了她的手。⌒可還是冷死人了她想問失小腰,怎麼這些人全似被點了穴道都不動了的時候,她忽然瞥見有人動了。
雪地上,有人動了。
動的人不是唐寶牛、方恨少,也不是失小腰、溫柔,甚至也不是王小石、無情。而是轎子後麵,有兩個人,悄悄貼近,靜而無聲。本來雪地一如厚毯,來人輕功又相當不錯,比落雪還不帶聲息。
王小石瞧得仔細正悄沒聲息地往轎子後左右包抄過去的人,正是顏鶴發與張炭
顏鶴發和張炭的用意,無疑是要摸近去,把轎子裡的人揪出來。王小石在這一刹間,在腦裡星馳電掣般閃過了幾件事顏鶴發和張炭太冒險了。剛才跟轎中人對了一手暗器,敵手暗器手法之高乃平生僅見。他們萬一給無情發現,無疑等於送死。可是怎樣製止他倆?
無論如何,不能聲張,喊破反而誤事。王小石跟顏鶴發、張炭兩人,隔了一座轎子。隔了這座轎子,比隔了一座刀山火海還可怕。王小石要使無情不察覺張炭和顏鶴發的逼近,以保他倆的安全,隻有一個法子讓無情分心。
所以王小石做了一件事他動了。他大喝一聲全身掠起,但要全力出手。王小石在最不適合的時候動手。理由隻有一個。為了朋友。隻要有這個理由,一切都充分了朋友。
王小石身形甫動,轎內就嗤地發出了暗器王小石的身子陡然一沉。暗器擊空。⌒暗器是白色的。⌒那是一枚棋子。王小石是往上竄的身子已疾伏了下來,伸手一抄,已抓了三片雪花在手,但就在這時,轎中人又發射出兩顆黑子。這兩枚黑子,不是射向王小石。而是射向顏鶴發和張炭這時節,王小石手上已有雪片。雪就是他的暗器。⌒既是有了暗器,他就可以不怕距離的妨礙,與無情對抗。可是,對方也覷準了他的”罩門“出手⌒王小石此刻的”罩門“就是他的朋友
有時侯過分的去愛一個人就是害了這個人。有時侯過分維護一個人,等於是寵壞了他。王小石在不該出手的時候搶攻,反而致令轎中人察覺到他似另有掩飾,因此發現了顏鶴發與張炭的逼近。
這在世間常常發生的事,可惜有些人窮儘一生都不能明白這個道理。
兩枚棋子,疾射向顏鶴發和張炭。以顏鶴發和張炭的身手,雖然猝然受襲,但還不致避不了。可是摭情發出暗器攻勢的主力,根本不在取他們二人性命。而是用來對付溫柔和唐寶牛。兩枚騅著”炮“字的棋子,倏然發射,分襲唐寶牛和溫柔。兩人完全意料之外。誰都來不及應變。
不但他們躲不及,連在他們身邊的朱小腰和力恨少也措手不及。王小石在這千鈞一發間,五指一彈,兩枚雪花已在電掣間疾射而出
雪花是柔軟的,但在王小石振腕間,快得自長空掠出銳風、劃出急嘯可是再怎麼快,也得要遲一步。”棋子“已快命中。唐寶牛的右目溫柔的印堂⌒無情的出手果然十分無情。⌒難道就為了語言上的幾句衝突,他就非把唐寶牛一目打瞎,置溫柔這小女孩於死地不可?⌒不然,卻是為了什麼?
太快了。王小石發出的雪片速度之快,使之在空氣裡磨擦出熱力,雪片迅速消融。雖然隻剩下二小點的雪花,但仍有穿石之力可惜仍是慢了那末一點點。棋子還是會先射中溫柔和唐寶牛。
王小石眼都紅了。他發出兩片雪花後,心便沉到了底。他運眼都紅了。他已準備與無情拚命。可就在這時侯發生了一件事。在撟墩那邊,隱隱有一個漢子的背影。那背影一直傴樓看,像二個在寒夜裡傷心醉酒的漢子,誰都沒有去注意他。
可是他在這時忽然回頭。誰都沒看見他的臉。他用左手的一條絲絹遮著,但右手一揚。兩枚針,越空飛射。針是輕而細的。這句話是假的。因為輕而細的事物絕對發不了這麼厲烈的聲響。針是尖而銳的。這句話是真的。因為這兩口針正發出劃耳破空的尖嘯那傷心的漢子,離唐寶牛和溫柔很近。至少比無情近。無情又比王小石近得多了。所以那兩枚針必能先行截住兩那隻棋子,而王小石的雪花才接踵而至,全碰擊在一起。
這是必然的後果。可是事實不然。因為就在這電光火石的刹那,一棵岸邊梅樹,突然花落如雨。其中兩朵梅花,以比棋子、雪花、針都急而勁的速度,在針尖就要觸及棋子之前厘毫間,把針擊飛。針一旦斜飛,棋子就依然疾射。溫柔和唐寶牛依然得要厄運難逃。雪花是軟的、針是細的、梅花是柔的,沒有極強腕力、指力、內力和功力,誰都不可能發得出這種速度來日既然發得出來,溫柔與唐寶牛又猝不及防,斷然躲不開去。就在這生死存亡的刹那間,有人在遠處叱了一聲“使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