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雲江畔,晦暝無光!
浩瀚穹天像是被捅穿一個大窟窿,從中漏下瓢潑暴雨。
那襲天青衣袍被淋得濕透,毫無風範坐在燕子磯頭,好似歇口氣。
“師父啥時候推演了一門橫練武功?七十一拳打下去,都沒傷到師父半根汗毛。”
陳行穩穩立足,站在浪濤炸裂的洶湧江麵,其人沉肩墜肘,含胸拔背,四練宗師的雄厚積蓄,化為九條數丈長的真罡大龍環繞周身。
滾滾雨水被蒸發,彌散開來,不能靠近,好似吞雲吐霧一樣。
煞是威武!
“真當為師全無準備麼,孽徒!自打讓你逐出通文館,為師就痛定思痛,精心挑選了橫練功法進行推演!
這一招‘九龍合壁’可還能入眼?”
寧海禪咂摸嘴巴,抹去臉上水跡:
“夠結實!師父以哪門武功作根基?瞧著不像是金鐘罩、鐵布衫之流的硬功。”
陳行昂首,傲然吐出三個字:
“鐵襠功!”
寧海禪眼角抽動:
“師父人老心不老啊,怎麼,打算跟師娘生幾個大胖小子,好延續香火,傳宗接代?”
陳行嗤笑,硬生生抗住寧海禪七十一拳,讓他有了充足底氣,當即擺出當師父的架子:
“膚淺!鐵襠功又不隻有壯陽之效用!它在為師的推演下,已然能夠做到內外兼修,熬煉真陽,通過積攢一口口命火陽氣,於四肢百骸內養出九龍,彙聚合一,堅不可摧!”
寧海禪頷首,好奇問道:
“師父你迎娶師娘整整十年,居然也能存得住真陽火氣?”
陳行麵皮抖動:
“孽徒休要胡言!總之,為師這一招‘九龍合璧’足夠擋得住你的百拳之功!
通文館的三大真功縱然頂尖,卻也通不了天,況且,你也不是沉得下心教徒弟的性子。
與其讓阿七埋沒在黑河縣,不若留在義海郡!”
終於談到正題,寧海禪收起嘴角噙著的那抹笑意,搖頭道:
“《十龍十象鎮獄功》、《日月煉神五方聖帝印》、《萬業法身同錯經》……都是曆代祖師潛心推演、完善,所創出,隻不過未曾留下叩開神通大門的路徑。
師父,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祖師爺們要這樣做?”
不等陳行作答,寧海禪就自顧自說道:
“因為縱觀每一代的祖師,他們都在踐行一件事。
那便是——路,由己行;道,由已心。
三大真功通不了天,又不代表我寧海禪破不了關!
祖師爺能走出自己的路,後輩也可以開自己的道!
師父,你選的那條通天大道,固然寬又闊,但也伴隨著沒完沒了的禍患與事端,阿七不一定合適。”
陳行心情複雜,他這個徒弟看似憊懶,能躺著絕不站起來,凡事都厭倦動腦,喜歡乾淨利落解決了結,實際有種與世人不同的另類聰慧。
看得開,也放得下,不貪求,也不無作為。
“海禪,其實……”
陳行開口欲言,卻被寧海禪打斷:
“師父,我不想知道伱究竟是誰,又想做些什麼。
好多年前,我在義海郡城外的渡口遇見你,跟著你學藝習武。
老話講,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寧海禪永遠認陳行為師為父,也隻認他。”
孽徒總算有些孝心。
陳行不禁欣慰。
“但——”
坐在燕子磯上頭的寧海禪又道:
“我始終謹記剛入門時,你所教的三條規矩。
所以,我不希望有一天,師父你會是阻我道者。”
陳行聞言眉鋒揚起:
“我把阿七留在義海郡,就算你的阻道之敵?”
寧海禪任由瓢潑雨點落在身上:
“做師父的,總不能看著自家徒弟往火坑裡跳吧。”
陳行忍不住笑問道:
“如何就成火坑了?你師父難道像什麼邪教頭子,造反逆賊?”
寧海禪扯起嘴角:
“麻煩不斷,糾纏不清,又沒辦法一次斬斷,便是火坑。
通文館那塊牌匾下,壓著的血債再多,可隻要我願意費時間,把那些孤魂野鬼一個個揪出來打殺,不算難。
但師父,你能夠做出保證麼?你結下的梁子、纏身的恩怨,清理得完?”
陳行喟然:
“我不會害阿七,他是你挑中的衣缽傳人,亦是我的徒孫。
他的性情、根骨、悟性,乃至行事之風,都深得我心。
哪怕大勢傾軋,我寧肯舍掉自己,也不會坐視阿七遭難。
再者,眾林之中一枝獨秀,何其顯眼?藏不住的。
阿七進一趟城,原陽觀、止心觀的道官,還有子午劍宗,都如獲至寶,恨不得采得這株好根苗。
你要去攔,要去擋,隻會把一切攪成亂麻。便是你當真通了天,邁入神通,一人如何抗衡龍庭、上宗?”
寧海禪聳聳肩:
“管那麼多作甚,我若對上十七行的時候,想這些雜七雜八,便滅不了四家。
師父,寧可一思進,莫在一思停,這是你跟我說的。”
陳行啞然,每每看到寧海禪,他都會頭疼自個兒選的徒弟,實在太有主見。
“好了,師父,該說不說,你真是老當益壯。這招‘九龍合璧’消耗明明不小,結果我拖延這麼久,照樣穩如高山巋然不動。徒弟佩服!”
寧海禪拍了拍手,氣血略微運轉將衣袍蒸乾。
“出門之前,提前磕了兩枚‘龍精虎猛大壯丹’。”
陳行頗為坦誠回答。
“果然,薑還是老的辣。”
寧海禪誇了一句,緩緩起身,當四練宗師所鑄的功體再也不作掩飾,儘情釋放江海橫流般的磅礴氣勢。
轟隆隆!
周遭數百裡的漫天雨勢,好像珠簾倒卷,逆流而上!
“還剩二十九拳!擋得住,道理就在師父你這邊,擋不住,你說破大天也沒用!
這是通文館代代相傳的規矩!”
似乎感應到寧海禪體內那股雄渾到極點,幾欲壓塌十方太虛的可怖氣力,陳行麵皮發緊,雙臂一撐,九龍仰首,飛快地交織縱橫,護住肉殼體魄!
兩尊四練宗師的浩大氣機針鋒相對,宛若引發天地交感,怒雲江麵爆發出轟隆炸響,一道又一道的水浪高漲,如同推波助瀾,拍打向燕子磯。
寧海禪立在原地,狂風吹刮之間,那襲天青衣袍像是鐵鑄,紋絲不動。
但他五臟六腑,筋骨皮膜,乃至於寸寸血肉所孕育的那尊“神”。
已然升騰而起!
非龍!非象!更非大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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