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首弘一法師的《送彆》既不是唐詩,也不是宋詞,硬要歸類的話,隻能歸到樂府詩、歌或者令裡麵去。詩的巔峰是唐朝,到了宋朝就已經不流行了,樂府詩更是很少人作了,而歌和令就更冷門了,因此此作一問世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黃贇見他沉思良久,隨即就在短短的幾分鐘時間裡作出了一首難度極大的樂府詩,頓時佩服得五體投地,“此作通篇不用一典,但卻意境悠遠,情感真摯,實乃上等佳作,當列第一。”
說完就主動拿起詩作送到了時文彬麵前,時文彬拿起來讀了一遍,撫須讚道,“好詩,好詩!張文遠啊,你果然有詩才!”
張文遠汗顏不已,心說你可彆誇了,我連“音韻學”都沒學過,又哪裡有什麼詩才啊?不信你考考我,我立馬就露餡了!欸……肚子裡的存貨不多了,再來一次送彆就不知道抄誰的了,以後還是儘量少參加這種活動為妙啊。
時文彬看完詩稿就遞給了何縣丞,何縣丞看完之後又遞給了蕭主簿,“果真意境悠遠、情感真摯,不愧為一首上品佳作。”
蕭主簿接過來一目十行地看完,隨即就遞給了簫讓,“我提點過你多次,讓你在詩文上多下點兒功夫,可是你卻置若罔聞,一有空就去鑽研書法,現在知道錯了吧?你與他關係莫逆,為何不能向他學習一二?”
蕭讓看了張文遠一眼,見他安靜得像個鵪鶉,就想起了前幾次和他一起吃飯的事,想起他和自己暗中謀算梁山泊和興辦教育的事,由衷地道,“張求之的才華遠在我之上,我如何能比?”
簫謙頓時有一種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無力感,“你……你難道就不能奮發一下嗎?莫非就想一直做個小吏,虛度一生?”
蕭讓心說我已經下定決心跟著他混功勞了,隻是沒告訴你而已,“兄長也是知道的,小弟於功名利祿一途並不十分在意,因而對目前的生活甚為滿意。”
蕭讓氣得想打人,但自己這個弟弟就是這樣一個不求上進的人,他也沒辦法,隻得唉聲歎氣地把詩稿傳閱給旁人。
有了縣老爺定下的基調,這些人哪敢說張文遠的詩作不好?在他們的接力吹捧下,張文遠這首“樂府詩”很快就傳遍了全場,眾人看完之後都驚歎不已,特彆是先前那群連話都不想和他說的學子,看到縣裡的老爺們都對這首詩讚不絕口,都紛紛向他看來。
一個學子不滿地道,“嘿,這個張押司橫看豎看都不像個讀書人,為何能做出此等佳作?”
其他人聽了再次看向了他,見他穿著一身十分平常的圓領直身,頭上戴著一頂黑色曲角璞頭,一朵花都沒有插,和他們這群衣著豔麗的花蝴蝶截然不同。
“是啊,如此凡俗之人,如何能做出這等佳作?”
“該不會是在哪裡剽竊的吧?”
“莫須有也!”
一個學子不屑地道,“你看他那張臉,又黑又硬,一看就是個粗俗之人,哪像我等真正的讀書人養尊處優、白如魚盤?”
眾人都覺得有理,“莫不如等散席以後問問他?”
“有理!”
就在眾人小聲商議一會兒怎麼為難張文遠的時候,周圍突然安靜了下來,眾人連忙抬起頭來,正好聽見縣老爺在叫張文遠,“求之!”
張文遠連忙站起來,“小人在!”
時文彬見他臉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還以為他在謙虛呢,心說此人果然已經收心養性、改過自新了,以後可以酌情任用了,因而又問道,“此詩可能唱出來?”
張文遠點了點頭,隻得再次把琵琶當吉他用,邊彈邊唱道,“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曲調一出更是無與爭鋒,剛才還瞧不上他的學子們再也無話可說了,紛紛向他舉起了酒杯。張文遠更加汗顏了,喝了幾杯之後就借口上廁所,在裡麵躲了好一陣才出來。
回到雅間,高克疾一邊小聲責罵他懶驢上磨屎尿多,一邊把他拉到主桌,坐在原來蕭讓坐的位置上,“你這廝原來有這等本事,為何以前不拿出來?”
張文遠嘿嘿笑道,“以前……嗯……”
“算了,彆說了,快來給大老爺倒酒!”
張文遠連忙給時文彬倒了一杯酒,時文彬端起來喝了,“張文遠啊,聽說你要辦一個私塾,還什麼人都收?”
張文遠一愣,連忙點頭承認了,“咱們公門中人有不少攜帶家小常住縣城的,可是縣裡又沒有私塾給他們的孩子上學,一到了啟蒙的年齡就得送回族裡去,如此兩地分居十分煎熬,小人就尋思在縣裡辦個私塾,讓這些娃子們就在縣裡上學,如此也可讓他們一家團聚。”
時文彬撚了撚胡須,輕輕地點頭道,“嗯,不錯,你能想到這些,可見是用了心的。”
張文遠連說不敢,時文彬擺了擺手,問道,“可想好了名字?”
張文遠一聽就知道他要發騷了,連忙順杆往上爬,“暫時還沒想好,大老爺博古通今,又是正經的科甲出身,不知可有這個雅興為私塾賜個名?”
時文彬本就喜歡附弄風雅,這一下真是被撓到了癢處,“嗯……待老夫斟酌一番……嗯,你這是義學,不如就叫公門義學如何?”
說實話張文遠對這個名字不甚滿意,但時大老爺這麼說了,他也不得不捏著鼻子認了,“多謝……”
他的話還沒說完,時大老爺就自己否決了自己,“不妥,不妥!‘公門’二字太過俗氣,難登大雅之堂。咱們鄆城縣古稱廩丘,不如就叫‘廩丘義學’吧。這‘廩’原義為‘倉廩’,後又延伸為‘飽食’之意,以‘廩丘’為名,寓意學子都是飽學之士,如何?”
張文遠沒想到他連一個‘廩’字都能解讀出這麼多內容來,連忙大禮拜謝,“謝大老爺賜名,有了大老爺這番解讀,廩丘義學的學子們以後定然都是飽學之士,不負大老爺的殷勤期望。”
“好,好,好!”時文彬徹底被張文遠拍暈了,抬手吩咐老書童道,“去取紙筆來,老夫再題一塊匾。”
不移時,老書童取了紙筆,時文彬揮毫立就,‘廩丘義學’四個大字躍然於紙上,張文遠大喜,再次大禮相謝。時文彬哈哈大笑,“老夫牧守鄆城之地已有年餘,往日一直在勸課農商、樹立新風,如今縣裡百姓豐衣足食,風氣大為改觀,下一步就要興學,你此舉正合我意,如此相得益彰,何其幸甚!”
張文遠沒想到自己包藏禍心的一招居然歪打正著地打在了縣老爺的心葩上,頓時有種黑色幽默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