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宏洲坐在了診室裡,身著白大褂,在他的對麵,坐著一個特殊的光頭,穿著衛衣加牛仔衣。。
方子業隻能看到他的背麵,而之所以說他比較特殊,是因為他的頭皮褶皺而起,布著紅疙瘩!
如果非要類比的話,可能方子業小時候看過與之類似的頭皮就是電視劇裡的“裘千尺”。
裘千尺隻是帶了頭皮道具,而在這大哥的頭上,卻是實打實的。
方子業還注意到,他的右手邊擺放著一頂假發,右手在假發中不斷的抓捏著,動作格外僵硬。
乾啞的聲音非常怪異:“金醫生,我來了這麼多次了,怎麼今天方醫生就有空,以前就沒空呢?”
金宏洲抬著眼皮看了一眼,看到了方子業正好出現在門口之後,便仰起頭說:“子業,你來了!~”
隨著金宏洲的話以及眼神,男子也轉了身。
男子的臉龐看不出具體的年紀,額頭上有幾條非常突出的疤痕疙瘩矗立,眉毛已經完全沒了,一雙眼睛,左右的眼皮揪扯成一大一小。
他戴著口罩,看不清具體的麵貌,但他的脖子處,也是有肉贅一般的疙瘩。
從頭到脖子,看不到任何正常的皮膚膚色。
隨著轉身,可以看得到,他的雙手大概形狀還在,但指甲沒了,而且雙手的動作都頗為僵硬。
“洲哥。”方子業邁步往裡走進,一邊頂著男子的打量。
男子的怪異音色再次送入到方子業的耳裡,多了幾分驚疑:“金醫生,他就是方醫生嗎?會不會,弄錯了?”
男子看方子業的年紀,也不過三十歲左右,最多三十歲出頭。
在他看來,能夠被其他人格外推崇的專家,至少也是四十歲左右的成熟中年,甚至是五十歲左右的中年,才符合他的身份。
金宏洲便介紹:“郭州,這位就是你要找的方醫生了,我們創傷外科,目前就這一位方醫生,也是你口中的那位,技術非常牛掰的醫生。”
金宏洲可能與對麵挺熟的,所以介紹起來,也沒有打什麼官腔。
“子業,這是郭州,其實已經來我找了你很多次了。”
“但你知道,我們這裡是創傷中心,是急診,不是門診,我也沒什麼特彆好的辦法。”金宏洲說。
對麵的身份是比較特殊,可一不致命,二沒有急診,他也不好把人就往創傷外科科室裡送。
現在的創傷外科,很多人都盯著,可不是金宏洲敢隨意送病人進去的地方。
甚至有傳聞說,創傷外科現在儼然已經成了中南醫院裡的第二個高乾病房。
方子業就笑著自我介紹了一下:“你好你好。我是方子業。”
“之前我一直都是住院總,負責病房裡的事務,所以一直沒機會到急診或者門診。”
“您找我是?”方子業雖然在電話裡聽到了金宏洲轉達了對方的訴求,可也要親自對證了才能確定。
方子業雖然身著便裝,但經過一係列事情的洗練,如今的氣質越發沉穩,麵對比方子業年紀更大的金宏洲的“吹捧”,依舊麵不改色!
男子也是混過體製內的,像方子業這樣的氣質,要麼就是家裡有底氣,讓他從小就習慣了上位者的氣質,要麼就是在工作中摸爬滾打,一步一步打下來的江山。
一直成績第一的人,再一次考了第一之後,你問他有什麼感覺,他會反問你還要什麼感覺。
但如果一直都是二三十名徘徊的人突然考了第一,他就會很興奮,很緊張,因為這個成績與他之前的成績跨度太大。
“方醫生,我可算是碰到您了!”男子眼神幾轉,就趕緊恢複了求診的神態。
“之前一直都是聽我的同事領導對您讚不絕口!”
“我叫郭州,郭是郭嘉的郭,州是神州的州,和金宏洲醫生的洲是不一樣的。”他說話的語速很慢,音色很怪異,可也儘量地讓自己的聲音變得平和一些。
方子業道:“那要謝謝你的同事還有領導的讚美!我先進去穿一件工作服啊。”
方子業在創傷中心診室也掛了有工作服的,隻是為了方便之前的會診。
“好嘞!~”男子重新坐下。
方子業重新走出來後,白大褂已經是穿好了,但是沒有佩戴胸牌,方子業的胸牌如今還在創傷外科的醫生休息室裡休假。
“你好你好,郭州,可以大概地說一下你的情況嗎?”
“我看你站得也挺好的。”方子業問道。
郭州於是就把自己的過往講了一遍。
大概是一年前,郭州在參加一次火宅救災現場,在走向煤氣罐關閥門的過程中,煤氣罐爆了。
火氣撲麵而來,將他的上半身衝了一遭,後麵雖然立刻送到了協和醫院的cu進行診治!
保住了一條命,再經過燒傷科的手術,保住了一部分的功能。但他也是失去了很多前程,眼看著就要變相退了。
目前的消防轉業安置也不容易。
更重要的是,郭州也挺慘的,想生一個女兒,結果第一胎是個雙胞胎兒子,便想著再拚一把,拚個女兒的。
結果他老婆非常給力,直接又生了一個雙胞胎的兒子!
生下來之後,郭州一家是又喜又憂。
可孩子都生了下來,也不能不管啊?
家裡四個孩子,雙胞胎一起吃母乳是根本吃不飽的,一個月僅奶粉錢就要六七千……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你希望可以通過手術,再多拯救一些功能,然後安排去更好的崗位,想多掙點錢?”方子業直接將他的話,轉述成更加直白的意思。
郭州聞言,雖然不好意思,可還是很實誠地點了點頭。
“方醫生,這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如果我家裡就隻有兩個崽,轉業之後,我和我老婆兩個人咬咬牙,還能供得起。”
“我們的工資不至於覺得會餓死。”
“但是,方醫生,四個啊?而且還是四個兒子,我轉業的時候,必須要考慮一下工資的問題。”
“就是這樣,我也覺得,壓力非常非常大!~”郭州道。
早知道現在這樣,那第二胎他絕對不拚什麼女兒了,你看看拚到現在,拚到他得玩命了。
很多工作,隻能讓你相對小富即安,絕對不能大富大貴。
之所以是相對小富即安,你一個普通的公務員,要養四個孩子,那你不是自己給自己找刺激麼?
郭州吞咽了幾口唾沫後,又慢悠悠道:“方醫生,我已經求診過很多很多醫院了,也見過很多教授專家,他們都建議我不要動。”
“因為即便是手術,也可能不會有什麼助益,反而還會白挨一刀。”
“我同事,我領導他們,也是這麼建議的。”
“但的確是,實際情況不允許我躺平。如果沒辦法轉業到薪資比較高的崗位,我可能就要裸轉去創業了!”
“但方醫生你也知道,創業這是一個更大的坑,做得好則罷,萬一做不好的話,我哪個孩子要是餓死了,或者說我老婆突然有一天跟我過不下去了,我一點都不怪她……”
創業有風險!
方子業道:“如果按照你現在的身體狀況以及你的訴求,我也會建議你不做手術。”
“手術畢竟是一次創傷,也是一次打擊。”
“而且,郭州您知道嗎?您現在的訴求,其實與單純的健康沒太大關係,而是屬於‘健美’一類了。”
“在我們醫學看來,隻要你的功能,與普通的正常人無太大的差異,是沒有治療指征的。”
“所謂為了更高的工資,更充沛的體力去做手術這個說法,是不成立的。”
郭州現在屬於什麼情況,能吃,能睡,能走,能動,也沒有疼痛難忍的症狀。
可以說,他康複得還挺好,跑也跑得還行。
就是聲帶受到了影響,美觀也受到了影響。
“可是,方醫生,我以前跑得很快的,我的體力比現在要強得多,那時候,我在我們隊裡麵,其他兄弟就沒有不服我的。”
“現在?我連吊車尾都算不上,而且我這雙手,拿下筷子,做個飯還行,我要是再去參加什麼任務的話,連水管子都拿不穩了。”郭州伸出自己‘纖細’的雙手。
郭州沒有聽到方子業的拒絕,便試探性地問道:“方醫生,你有辦法對不對?你沒有和其他教授那樣,聽了我的話之後就直接把我趕走!”
“你肯定有辦法。”
久病成醫這個說法可能不對,但是多次就醫之後,對於醫生的神態變化進行察言觀色能力,郭州還是鍛煉了出來。
方子業搖了搖頭:“不不不,你誤會了。”
“我肯定不能趕你走,而且我們醫生,其實應該聆聽患者的心聲,趕人是不對的。”
“但你的這個手術,我也是做不了的。可能達不到你的心理要求!”
功能健複術,方子業目前隻有一個規劃,還沒有進行相應的理論儲備和推導。
這需要很久的置業時間。
一個新手術,絕對不是想做就能去做的,即便方子業如今的基本功比以前更強,方子業完全可以通過自己的基本功,再給他搶一些功能回來。
但手術就是手術,基本功的單項操作是單項操作。
心臟不停跳縫合術,也是縫合術的一種,你一般的外科醫生能操作得出來?
郭州馬上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道:“方醫生,你說,你有什麼顧慮,或者說有什麼想法,我都可以接受的!~”
郭州其實心裡想說,方醫生,或許有一點,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金宏洲也沒有給你講,那就是我和他,還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郭州的老婆,是金宏洲外公的親兄弟的外甥女!
雖然這個關係是有點遠,但好歹攀得上一點點關係。
在漢市這個地方,有這麼點關係在,就足夠兩家之間走動了。
也或許是這個關係不太近,所以金宏洲沒有儘全力地把他往方子業那裡塞,但也因為這個關係不太遠,所以金宏洲也告訴了他一些其他的話題。
方子業的能力很強,而且正在琢磨著做這樣的手術,你如果願意而且著急的話,可以找方醫生試一試。
“什麼叫可以談的?”方子業笑了。
“大哥,這不是談生意,也不是因為不想給你做而不做手術,而是這個手術它。”
“這麼說吧,這個手術它目前不成熟,你難道還想當試驗品。”
“當!~”
“反正賭一把,成了就是成了,不成,我就下海!~”郭州道。
郭州看到了金宏洲和方子業二人異樣目光,趕緊解釋:“下海經商。下海經商。”
“現在這社會太過於浮躁,一些詞語都快被玩壞了。我現在哪還敢搞那些事兒啊?”
金宏洲聞言,笑了笑道:“那可不一定,郭州你傷的隻是手手和臉,並不是腰!~”
大力出奇跡!
關上燈,蓋上被子,富婆要享受的是你的這張臉麼?
方子業還是搖頭:“如果是這樣的話,我覺得你這個手術還是不適合做。”
“謝謝你對我的信任!~”
方子業頓覺壓力山大!
對方如果是因為自己的個人夢想,個人職業追求,想要做一個功能健複術,方子業還可能考慮考慮。
他隻是為了多掙點錢,萬一沒能多掙錢,家裡就將“揭不開鍋”!
這種壓力,是最基本的溫飽問題,方子業哪裡敢接?
“我做不了!~”方子業如此篤定。
金宏洲聽到這裡,就看了方子業一眼,也還是很懂事地勸:“郭州,這方醫生你也看到了,你們聊也聊過了。”
“方醫生既然都說了做不了,肯定就是做不了的,你也彆強人所難!”
金宏洲雖然沒有說自己與郭州的關係,但心裡得有一杆秤。
方子業的能力早就超過了他,如今身份和地位都不一般,金宏洲雖然與方子業沒有什麼師兄弟的關係,好歹是結下了一段善緣的。
若是經營得當,以後說不得可以混一個帶組的教授當當,他可不希望這點事情,直接影響到他與方子業之間的關係。
郭州沉默了一會兒,又抬了抬頭,看了看方子業。
因為他已經沒辦法抬眼皮了:“方醫生,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所以才不願意給我做手術?”
“還是說,怕我找你的麻煩?”
“我自己變成了這樣子,和方醫生你也沒有關係啊?”
方子業心裡的確是這麼想的,道:“郭州,你的手術訴求太不直接了,或者說是太空泛了,我都不知道你的目標點具體是哪些?”
“我怎麼好做呢?”
“患者和醫生的預期目標不一致,最後是非常容易出現分歧的。”
“比如說,我給你做了手術,你最後轉崗的時候,依舊沒有能力去選一個比較好的技術崗。”
“那我也解釋不清楚啊?”
郭州是基本沒有可能去轉行政崗的!
雖然說,行政崗沒有明確規定顏值得體,但也不可能太不得體!
至少,目前為止,方子業沒有看到任何一個領導,是完全破了相的!
有可能是方子業自己的閱曆不足,但也覺得,這方麵可能有潛在的規矩。
你可以不好看,但不能太嚇人。
而為了這個去做一個美容術的話,顯然又是不劃算的,因為他的燒傷,以及傷及到了皮膚根本,如果去做美容,都未必能康複!
“方醫生,你要你儘力就行,我不追究的。”
“因為再怎麼爛,再怎麼壞,我也好歹有保底的東西。”郭州咬著牙說了這句話。
就他現在的情況,屬於是模仿,拿了獎的,再怎麼不濟,也不會直接把他開除,最多就是轉到清閒的崗位!
隻要郭州不死,每個月多少有點,而且是旱澇保收的那種。
這是最底線,也比工廠裡的流水線工人要稍微強一點點。
方子業不再說話。
郭州又繼續道:“方醫生,你不知道,我為了找你,跑了多少趟。我是誠心來求診的。”
“我是大概八月份聽到我領導的推薦就來這裡找你了!”
“但那時候,這裡的人說,方醫生你已經不在創傷中心上班了,我就想去科室裡找你,不過找了很多次,都被你們的值班醫生給勸走了。”
“我不是來找麻煩的,我是來求診的,方醫生你不方便,也情有可原。”
“隻是,後來我看門診的時候,你們的主任也說,我這個手術,科室裡做不了,中南醫院都做不了。也不給我開住院證。”
“就沒有人敢給我開住院證。”
“但我不能放棄啊,為了我的孩子,為了我那個,我自己作出來的小家,我也得拚一把!~”
“再後來,我找了點關係,終於是開到了住院證,又預約到了明年!~”
“看著上麵密密麻麻的排隊病人,我隻能繼續來創傷中心碰運氣了,還好我遇到了金醫生!”郭州說著自己的求診曆史。
他為了開一張住院證,都花費了自己的關係。
可以見得,他現在這個情況,在醫院裡有多麼不待見,他的訴求,有多麼的無理。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情況太過於複雜,何至於跑了那麼多醫院,都無人敢接診?
倒是也有一些莆田係醫院願意接診,也願意手術,但他不敢去啊!~
協和、積水潭、華西這樣的名院都不敢接的活兒,他們敢接,這一聽就是有鬼!
“方醫生,所以……”郭州繼續懇求起來。
……
送走郭州之後,金宏洲才不好意思地道:“子業,不好意思啊,你今天剛休息,就要你來幫我推諉病人了。”
“我著實被他找了太多次,他若是不找到你這個正主,估計不會消停!~”
金宏洲雖然叫方子業為子業,其實儼然已經將方子業看作上級!
醫院裡,職稱分明。
絕大部分的情況下,職稱和實力都是掛鉤的,除了一些少數走歪門邪道上位者。
特彆是在教學醫院,你如果是走其他旁門上位的,實力征服不了自己的下級,那你想作威作福可不可能!
能在教學醫院裡混的,多有一些門路和實力的,要麼拍屁股走人,要麼啊,就直接往省委甚至更高級的衛生健康部門寫舉報信。
大不了就走唄,你還能拿我咋的?
你想要在教學醫院裡拿捏住所有的下級醫生,基本不可能。
一般這樣的醫生或者同事,都是非常客氣的,直接將自己邊緣化,混吃等死。
“洲哥,你這麼說就客氣了。”
“如果不是真的沒有把握幫得到他,我也不想拒絕得這麼乾脆。”
方子業說完,又是很好奇地問了一嘴:“這個郭州說,他找我找得很難,這句話該怎麼理解啊?”
“洲哥,你一個電話過來,我從來沒有推諉過的吧?”
方子業說完,細細再次打量洲哥。
金宏洲比方子業記憶中,要壯實很多。可能是被下了住院總之後,特意去健身了!
中長發,大背頭,脖子修長,更顯孔武有力。
方子業的記憶中,還是金宏洲與病人說‘細長’話題這樣的意氣風發。
當然,比以前更加沉穩了些。